老来这一番话，大概算是说到我哥俩的心里去了，都是为生活奔波，同样是受过委屈和冷眼的人，总能找到感同身受的话题，把委屈讲出来，兑着酒喝，就着豆芽跟毛豆，对面坐着三两个朋友，总还是不错。我一贯建议要把苦难委屈白眼什么的都讲出来，倘若埋在心里，那么它们会坠入尘埃，然后在此扎根，遇到适合它们生长的梅雨季节，它们也绝不会很客气。枝蔓、藤条、或者根茎，围成一个笼，把心紧紧地锁在里面，那整个人都变得闭锁，沉闷，少言寡语。老来向我们讲起过去和现状，我跟张远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自己。
“之前拖欠的工资，要回来了吗？”张远问他。
老来摇头，说：“我去了很多趟，有时候他拒绝见我，让别人把我挡住，有时候被我偶然碰到，怕我缠他，就掏出几千块打发我。这样去了几次，大部分的钱都给要了回来。我今天又去厂里一趟，见着老板，他大概烦闷至极，在办公室里甩给了我一沓钱让我滚蛋，以后别再来了。回家我把那钱拆开一数，还真不少，再翻翻自己记账的小本子，看着也就还两三千的账烂在那里。”
“是继续蹲在这儿要账，还是最近几天就回家？”
老来说：“回家吧，还是。两三千么，丢这儿好了，我得赶紧回家一趟，而且，”他说，“我这一回去，大抵是不会回来了。”
“怎么，不赚钱了吗？”
“不是不赚钱了，是不想再出远门了，况且，我的年纪也大了，能在家里过，绝不四处颠簸。”
“可是你今年才四十五，根本不算老嘛！”
老来摆摆手，说：“少来，我的孩子都已经成为大人了。我现在回去也有个原因，就是他今年考大学。”
“那恭喜。”张远说，“倘若考个好大学，那么你这父亲的确不用很费心力。”
老来“嗯”了一声，然后站起身，说：“天色晚了，散了吧。”说毕，他从怀里掏出一堆零钱，就着灯数清楚了，然后给我们。“你们应得的。”
第二天我起了个早，在去买早点的路上遇到了老来，那时的老来正在往车上装着行李家具，一件件往车上挪，他年龄大，总是运得很吃力，我就过去帮忙。他见了我，惊喜地说：
“啊，是你。”
我说：“你先歇一会儿，我帮你抬家具。”
“麻烦了！”他向我道谢，然后走到一旁歇息下来，在歇息的过程中向我搭话。
“我今天就要走了，联系了几个要回家的老乡，他们开着车来，我就请他们一路给我捎过去，当然，是要付钱的。”老来今天全然不似昨天那般颓丧，他今天的情绪很是高昂，跟我谈话时语言里透着欢快。昨天他的情绪是远离的苦楚，今天清晨就变成了归心似箭的喜悦。
我帮老来搬了几件行李，其余的则只剩下大件，我跟老来一齐搬上了车。
“真是太感谢了！”他搓着手对我说，“你小兄弟真是热心。”
我笑笑，说：“哪里，应该做的。”
老来微笑着向我点头，然后又向我表示感谢，随即让我代他向张远问好，然后上车，去往火车站。
回到家里，我把老来走的事儿跟张远说了，张远好像吃了一惊，说：
“这么快。”
随即就平静下来，说：
“也能理解。”
随后的一天，我们无传单可发，张远就让我随便在街上找个人聊天儿，我不乐意，他说我陪你一块去找，我也不愿意，总觉得那是在做无用功，他给我的方向就错了，即便是往前推进，那对于我的缺陷，也并未有任何益处，而且浪费时间，实在不怎么划算。
“咱们去找姑娘吧。”张远最后说，“你要是再不愿意的话，我可就真没有什么办法了。”
然而我答应了，并且相当愿意，我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但我想我得需要一个女人来讲讲话。我以前碰到的女生，随便聊几句，大抵就过去了，我其实有很多话说，但总是说的不够舒心，因此困惑和苦恼也还常常淤积在那儿……好吧，我承认我刚才说的都是一些毫无用处的废话，事实上，我需要一个女人，没有理由，从生理到心理都需要，并且，关于这事儿，自从我未 成年的时候就开始想。
“不怕你女朋友？”我问张远。
“怕，”他平静地说，“我只负责把你领到地儿，至于以后，交给你和上帝。”
“别，上帝可不管这事儿，”我说，“上帝会选择惩罚我这一类人。”
“怎么会，”张远笑着说，“上帝也需要姑娘。”
“你可真是……”我被他的言论逗笑了，堵在心里的石块也给积水冲开，毫无滞障。
“你再说下去，恐怕那些信奉基督的人会来找你麻烦。”
他耸耸肩，说：“实话而已，上帝在遇见那事儿也会羞红了脸，再往下看，也会坚硬如铁。”他大笑了两声，“要是那些狂热的教徒不肯承认，那就让他们论证一下，上帝是个玻璃球。”
我们两个仰在沙发上笑翻了，这笑声一直持续了好长时间才停止，到了最后，我说：“别谈上帝了，谈姑娘吧。”言毕，我们又哈哈大笑起来。
“照你这一说法，上帝在你心里还不如个姑娘重要。”
“上帝只是一个概念，姑娘却是实在的。”我为自己的言论感到十分惊奇，以前我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只是想想，甚至别人要说上帝是只玻璃球的话，我都会感到他荒谬无比，但现在我把这话说出来，却又似乎觉得理所当然。
“总而言之，”张远说，“还是姑娘实在。”说完，张远掏出手机给他女朋友打电话。我在来张远家的时候，他就打电话告诉了他女友，征得这一份同意，他女友也极其欢迎我的到来，说过几天清闲之后，就坐火车赶来。我跟他女友也有一段对话，虽然简短，但却从中了解到很多信息。她是个很有礼貌，而且心很大的姑娘，在跟我交流的过程中，称呼我为“哥”，这让我心底一暖，并且生出了亲近之意。挂了电话，我跟张远说了这事儿，他说：
“不光是她，我在外边见了人，跟自己岁数差不多的，也都叫哥。”接着说：“以前小，脾气倔，总是想要在年龄辈分上分个高低，后来年龄大了，而且上了大学进了社会，态度就放低了，逢见女生就喊姐，逢见男生就喊哥，这样的话多说，总归不会吃亏。”
张远给他女朋友打电话，告诉说带我去找姑娘，我听他讲这话，不觉冷汗直往外冒：这样的话能跟女生说吗？而且，自己的男朋友陪着他的发小去找姑娘，这事儿任一个女生也不会答应吧？然而她却答应了。张远挂了电话把这事儿跟我说，我随之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她真是迥异于别的女生。”我对张远讲。
“哪里有，就一普通女孩儿，想法也是极为普通。”
“那怎么……会允许你带着我去找姑娘？”
他哈哈笑了两声，说：“如果你是为这事儿感到苦恼的话，那大可不必。”说着，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兴许她也知道上帝跟姑娘之间的关系。”这样讲着，他自己把自己逗笑了。
今天是周日，在基督教口中，这就是“礼拜天”，是基督教徒的一个节期，又被称为“主日”，张远便带着我在“主日”的晚间去找姑娘。那天我们吃完早餐之后，就到市中心逛了一圈，买了很多东西，张远从超市走出来之后，让我伸出手，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一样东西，说：
“喏，这个给你。”
我一看，他交给我的是几个避孕套。
我咧咧嘴，说：“从来没有用过这东西。”
“别说让我教你，”他讲道，“自己去看说明，不然的话，到时候让她帮你也是可以。”
我把这玩意儿放到了深层口袋，避免掉落下来，否则的话，可就要出丑了。
回到家里，张远又让我洗澡，并说：
“打扮好了，姑娘们才能热情款待你。”
我换上一身干净爽利的衣服，跳了两下，浑身透着轻松。
“别忘了这玩意儿，它可是保佑你平安无事的主儿。”
我接过他手中的套，然后对张远说：“你现在可真像是个保姆。”
“不，”他咧咧嘴，说：“今天不是礼拜日嘛，我这神父要领你去做弥撒。”
我又被他这言论逗笑了。
差不多等到七点多钟，天色黑了下来，我们就从家里出发，坐着公交去市中心了。张远告诉我，他在这城市虽然少去这场所，但他对这场所却了如指掌。他知道自己的同事中都有谁偏爱这种地方，他们大抵是一些二十五六的男人，或者更大一点儿，没有娶妻的，这儿都是他们经常光顾的场所。
我问他：“没有娶妻的常来，那么，假设这位男士谈了女友呢？”
“那就得看他的女友要他多久行一次房事，或者，是不是两地分居。如果这样的话，这男的多半会找姑娘。”
“那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