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2-3
书名:只爱陌生人 作者:海男 本章字数:4920字 发布时间:2024-07-04

不错,就是从那扇窗前10岁的流线窥视到了对面的窗户。虽然对面的窗户里又迁进了另一住户,而且旧窗户已经改换成另一种颜色。流线站在身边,回忆道:“当初那窗中的木根是红色的,偶尔还挂着年轻律师的一把扇子,炎热的夏季,年轻的律师经常站在窗口,打开那把扇子。现在,窗户的木侵已经变成绿颜色了,除了颜色变了之外,看起来什么也没有改变,跟原来的窗户一模一样,光线、窗框都没有改变。你知道我总是站在窗口注视着石榴树,哦,你看到那石榴树上的嫩芽了吗?再过不久,树上的叶子全部会绿起来,只需一场春风就会绿起来。有时候我就站在窗口,我什么也没有看到,慢慢地将目光盯着那树枝,然后再慢慢地将目光穿越出去,于是,我就看到了那窗户,那天下午我就看到了窗户中举起的刀刃。”
就在这时候流线的父亲回来了,他们听到了声音,流线说:“我们下楼去吧,别让我父亲知道我们的事情。”他们从木楼梯往下看去,流线的父亲手里羚着一只鸟笼,流线对水均伟说:“晚上回家,我父亲总要将他最溺爱的一只鸟带回来。”
流线他们下楼的声音使他父亲抬起头来,流线告诉父亲:“我带我的朋友去看我过去居住的房子。”流线的父亲迟疑了一下说:“他住的那间小屋什么都没有改变,流线小时候一直喜欢住楼上那间小屋,尽管楼下的房间很多,他是一个奇怪的孩子。”流线的母亲从厨房里面出来说:“流线虽然生了一场病,但现在看上去已经全部康复了。刚进屋时我吃了一惊,流线还未到精神病院时总是闷闷不乐,脸上从来没有笑容,可现在完全变了一个人,多亏他表妹。好吧,今晚我可做了不少好菜,我们为儿子的健康好好庆贺一下。”
流线的父亲将那只鸟笼挂在木桩上,那是一只幼小的鸟,难怪流线的父亲要将它带回家。
饭菜很快上来了,流线告诉水均伟,今天父亲和母亲都非常高兴。流线的父亲问了儿子今后的生活计划,流线想了想说他想在乌城开一家鸟店。这个计划不仅让流线的父亲感到高兴,也让水均伟感到意外,他说乌城没有一家上好的鸟店,他非常支持流线能办一家鸟店,出售世界上最好的鸟和鸟笼。这个话题使晚餐洋溢着一种热烈的气氛。
晚饭后,流线对父母说他要带水均伟到外面去走一走。他父亲说:“有什么可看的,那都是过去的老模样。”流线说:“乌城看不到这样的小城,我们出去了,父亲。”他父亲站在那只鸟笼下面笑着说:“说的有道理,你们就到外面去走一走吧!走一走也让大家知道我儿子的病已经康复了。”流线听到这话以后,眼里掠过一道阴影,他来到街道上时对水均伟说:“有时候我非常恨我父亲,就是他将我送到了精神病院。”走在路上他还问了水均伟一个奇怪的问题:“假若我当年到公安局或者检察院申诉了我看到的事情,那我的命运到底怎么样呢?他们会相信我说的话吗?”水均伟没有说话,他正注视着一个卖烧玉米棒的老太太,她脸上的沧桑令他感到不安,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他极不愿意回忆的事情。
这件事情水均伟从来不愿意回忆,它像可怕的蛛网已经被水均伟在幼年时代就彻底剪断了。他现在也不愿意回忆,然而,就在水均伟看到那个老太太脸上的沧桑时,水均伟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在水均伟5岁那年,那显然是一个影响着水均伟的记忆和身体的时刻,正像卢梭在《仟悔录》里写道:“气候、季节、声音、颜色、昏暗、亮光、风雨、食物、嘈杂、寂静、运动、安息,全都影响我们身体的机能,因而也影响我们的心灵。”而水均伟已经彻底剪断的那件可怕的事实正是在水均伟5岁那年冬天发生的,作者写这篇小说时也想随同律师水均伟彻底忘却那件往事。然而,今天晚上,当水均伟看到那位卖烤玉米棒的老太太时,水均伟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母亲的形象。
事情应该从什么时候说起呢?时间应该回到水均伟开始走路的年代,摇摇晃晃的水均伟从这间屋走到另一间屋,而当他叫唤着父亲走到父亲的那间屋时,从那时开始,父亲就已经躺在病床上。年复一年,父亲似乎从来没有从床上起来走动过,当然,在水均伟微薄的记忆中也曾有过那样的情景,母亲艰难地将父亲从床上抱起来,一步一步挪到院子里的那把藤椅上坐下来,母亲从里屋提出一只浴盆,然后将温水倒进浴盆里开始为父亲洗澡。那通常是阳光能将父亲的身体全部照耀着的时刻。水均伟站在那只浴盆前面看着父亲已经全部萎缩的双腿,母亲抓着湿毛巾的手遍遍地在父亲的身体上擦着……然而,这种记忆是那么少,随着水均伟渐渐长大以后,母亲就再也没有将父亲抱到藤椅上去为父亲洗澡了。在水均伟5岁那年,有一天黄昏,水均伟在屋子里听到了一阵喘息声,声音是从父亲屋里传来的。水均伟当时正在玩一支弹弓,这支弹弓是母亲带回家来的一位叔叔送给他的。水均伟举着那支弹弓来到了父亲屋门口,母亲正站在父亲床边,她的身体几乎全部扑在父亲头上,年仅5岁的水均伟不知道母亲在干什么,他平常已经养成了习惯静静地看着父亲躺在床上,同时也静静地看着母亲站在床边为父亲做事。而当母亲在经历了很长的时间抬起头来时,母亲精疲力竭地倒了下去。水均伟看到父亲的头上压着三个大枕头。总之,从那以后,父亲就再也没有醒来。从那以后,母亲就嫁给了那位送给水均伟弹弓的叔叔。这件事情在水均伟5岁那年只是一种记忆,随同这记忆的发展是父亲头上压着的三个大枕头。也就是这些记忆使水均伟慢慢长大以后坚信一种判断:在他5岁那年黄昏,母亲杀死了父亲。这以后不久,水均伟慢慢地开始冷淡自己的母亲,而母亲似乎也在疏远着他。实际上母亲是被一种由暗变明,又由明变暗的恐怖长期地笼罩着。大学以后水均伟与母亲的关系就更加淡漠了,而且母亲又随同后来的丈夫迁移到另一座省城去生活了。如果不是看见那位老太太饱经风霜的面孔,水均伟也许早已把母亲忘记了。他不忍心戳穿母亲在他5岁那年谋杀父亲的秘密。所以,他只有疏远母亲,远离母亲的生活,果然,他做到了这一切,大学毕业以后他再也没有与母亲联系。
就在此刻,他打着颤,父亲已经远离他快要有四十年了。一些秘密仍然保留在母亲和他心中,也许要保持到死的那一天。
流线以为他没有听到他刚才说的话,他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假若我当年到公安局或者检察院申诉了我看到的事情,那我的命运到底会怎么样呢?他们会相信我说的话吗?”
水均伟还是没有回答,他不想轻易回答这个问题,他们又回到了电影院门口,水均伟说我们去看场电影吧!流线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向售票口并买来了两张票。他并不是想看电影,他只是想坐在黑暗之中想一想流线刚才提出的问题,所以,进入电影院以后他连片名都没有看到。
流线提出的问题已经被流线父亲的双手阻挡了。如果他不阻挡少年流线,那么,在公安局与检察院门口寻找机会的流线总有一天会走进去申诉他看见的那桩杀人案。那么,马丁就不会出现在水均伟的大学里,那么,水均伟也不会在流线父亲的鸟店中邂逅法律系的老师马丁,他的名字虽然后来改叫马继武,但他过去就是那个叫马丁的人。更为重要的是少年流线将尽早的摆脱那件窥视到的杀人案件的折磨,而且他的父亲也不会将他送到精神病院去。
流线沉浸在电影的画面之中,而水均伟却没有一点看电影的欲望。他告诉流线:“你自己看吧!我先回去。”他低着头从电影院的斜坡道上向外走去。他站在电影院的台阶上,一种在心中荡漾的东西正在向外涌动,他清晰地看到了那个10岁的男孩看到的刀刃,就是这个被少年流线看到的情景现在也同样在遥远的意识之中展现在水均伟眼前,水均伟现在必须面对自己的大学教师,这是一名法律系的教师展现在一个10岁少年面前的罪恶。而这种罪恶除了让他的学生水均伟感到吃惊之外,也会感到一种炼狱般的痛苦。他步下台阶,但他知道他必须到那座旅馆里好好睡上一觉,明天,他将开始自己的工作。他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他回到旅馆后想找一个电话给家里打打电话,他问服务员小姐,能不能在旅馆里打长途电话,服务员小姐告诉他一楼服务台有长途电话,他下楼时感到一阵细雨在外面的廊道上落下来,一阵细雨似乎在嫩芽间滑过。
是春天了。不管怎么样,春天已经降临了。细雨带来了春天的信息,春天就要降临了。水均伟走到寂塞的服务台,一位小姐正趴在服务台上跟一位小伙子聊天,水均伟与她说话时,她冷冷地说:“诺,那就是长话亭,你进去吧!”水均伟打开了长话亭的门,家里没人接电话,看样子崔玲又是在医院里守候在儿子身旁。水均伟又拨通了医院的电话,然后电话又转到住院部,护士小姐很快叫来了崔玲,崔玲的声音很冷淡,她问水均伟:“你打电话来干什么?”水均伟没有叽声,崔玲又说:“你还是去调查你的案件去吧。”崔玲放电话的节奏很快,水均伟想安慰一下崔玲,但崔玲没有给他机会。水均伟从长途电话屋出来时还看见服务员小姐与那个小伙子在亲热地交谈。
水均伟回到楼上的客房里,他此刻已经不想考虑任何一件事了。概而言之,他今天已经很累了,流线提出的问题就像使永远禁闭在一个笼子里的罪恶散发出那种百无聊赖的、恐怖的气息,现在,水均伟已经帮助流线打开了那个笼子,而罪恶将暴露在外。这个隐藏了二十多年的罪恶已经使谋杀者进入了50多岁,而已使那名10岁的窥视者进入了精神病院的大门,又从精神病院的大门走出来。
水均伟躺在床上,他决心用最快的速度调查完这桩案件。“一个封了口的圆圈”将被重新拆开,那个圆圈将不存在。水均伟就这样慢慢地将那个封了口的圆圈拆开,简单地说,他要帮助那个10岁的窥视者在二十多年以后将那个圆圈中的罪恶的谜底公诸于世。这就是人类最进步最为文明的游戏,正像一位美国作家索尔·贝娄说的那样:“人类应该在上帝面前游戏——游戏越高级,上帝就越欢心。”而水均伟并不信奉上帝,他信奉的是自己,就像那个圆圈被他拆开,他感到了一种游戏带来的快乐。他决心将那个封好的圆圈全部拆开,让那罪恶从圆圈中跑出来。
第二天水均伟独自来到了二十多年前死于谋杀的高斌工作的法院。当年与高斌块工作的人员大都离开了,只剩下一个人。他与高斌当年是好友,对于高斌的死,他一直保持着一种阴影。他告诉水均伟,高斌那一时期正想筹办一家律师事务所,当时申办律师事务所的有两个人,一个是高斌,另一个便是马丁。然而,政府批准了高斌的律师事务所,而没有批准马丁申办律师事务所的报告。总之,不久之后,高斌就突然死了。水均伟又找到了高斌当时的未婚妻,谈到高斌的死,她作为高斌当年的未婚妻透露了三件事。第一,她深信高斌不会自杀,当时,高斌推迟了婚期,一心一意地想把自己的律师事务所办起来。第二,在高斌死前的一个多月里,她经常看见高斌与马丁在一起。第三,她怀疑是马丁杀死了高斌,虽然她没有事实证据,但她记得有一天高斌告诉过她,马丁对他有些嫉妒。
最遗憾的是检验高斌尸体的法医几年前已经死了,所以水均伟无法寻找到法医的证据。带着这种遗憾,水均伟决定离开小城。流线也决定与水均伟一道离开,他到乌城的第一件事是投诉二十多年前看到的那桩杀人案,第二桩事就是要在乌城办一家鸟店。
水均伟将车开到途中时,作为律师,也作为流线的律师代理人,他觉得有必要与流线好好谈一谈,也许有些话题,在前面已经涉及到了,但是,他确实还没有正二八经的与流线谈过话,他将车停在一片丘陵深处,流线问他要干什么,水均伟一本正经地说:“在你投诉之前我们得再谈谈这桩杀人案。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流线说:“我当然愿意。”水均伟的车停放在草地上,地面上的枯草已经开始变绿,他们挑选了一个位置——坐在高一些的草丘上,面对面。开始时俩人沉默着,他们都同时看着身后的公路,一辆又一辆轿车和大卡车快速地奔驰着。水均伟开始说话,他觉得自己本来早就应该谈到问题的核心,但是他还是谈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回到这个问题的核心时,他看见流线正在用一双奇怪的眼睛看着自己。水均伟问:“你用那样奇怪的眼睛看着我干什么?”流线轻声说:“我感觉到你在犹豫,你是不是在犹豫,就像我二十多年前一样犹豫不决?”水均伟不知道流线要说些什么:“哦,流线,你讲的犹豫指的是什么?我为什么要犹豫,你犹豫是因为你记忆中有一种从窗口到窗口看到的图景,因为你害怕,所以你犹豫,现在,我跟你谈的就是这些东西:害怕、犹豫、矛盾这一系列东西。”流线说:“实际上,过去这些东西一直存在着,但自从我与你在动物园相遇的那一天,我就在摆脱这些东西。而现在我看到你犹豫了,因为马继武是你法律系的教师,你害怕在审判厅中面对马继武。”水均伟低下头:“我确实犹豫过,但我现在已经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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