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2-1
书名:只爱陌生人 作者:海男 本章字数:4415字 发布时间:2024-07-04

2.人与兽的寂寞
人与兽都在跃动中,体会到寂寞的深渊,寂寞正在到来。
——摘自己的诗
水均伟沿着动物园的环形山坡走了一圈又一圈,他没有看到那头老狮子,也许狮子在它的房间里睡觉呢?水均伟滋生出像孩子般的幻想来,也许半小时后老狮子就会从它的房间里出来了。于是,水均伟便焦躁不安地等待着,他沿着动物园的山坡像是在散步,又像是在等候,一个小时过去,那头老狮子仍然没有出来,水均伟不得不去问动物园的一名工人,那名园工正在打扫环形山坡上的小径,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水均伟后漫不经心地说:“你是说那头老狮子,哦,我好像听说它已经病了。”那名园工说完仍然低头打扫小径上的纸屑,水均伟站在他的身后,他现在似乎已经明白那头老狮子疲倦的原因,原来它身体中已经潜伏着疾患。水均伟失望地从动物园的环形山坡上走了下来,他心里憋得难受。
他确实憋得难受,一阵模糊的空气,是的,空气是无法看见的,但对于水均伟来说一阵模糊的空气正悬了起来,在他的嘴唇边。他顺着前面看过去,他看到了那些父母们手牵着他们的孩子正往动物园的各种栏杆走去,孩子,每当看到孩子,他就产生一种害怕的感觉,他一直想逃离这种害怕。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个人,那个人正在向自己走来,水均伟觉得很熟悉,他那瘦削的面庞,每一根线条都像雕塑家的手制作出来的,他其实没有向水均伟走来,他只是向这座动物园的环形山坡走来,他一边走一边掉转头看着环形山坡下的那些交叉小径。水均伟想起来了,他就是韦白的表哥,他曾经被韦白从精神病院带出来,后来他却逃跑了。水均伟站在环形山坡上,从上面往下看,韦白的表哥离他只有六米之远,他可以看清楚韦白的表哥似乎在往后看,他往后看的目的是害怕有人追踪自己。水均伟走过去,韦白的表哥上来时差一点撞到他身上,水均伟轻声说:“我看见过你,你是不是韦白的表哥?”韦白的表哥站住了:“你怎么知道我表妹?”“哦,你大概已记不得了,你与你表妹乘火车到乌城时,我与迈克林去接你们。”“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名律师。”韦白的表哥嘘了一口气说:“你跟我表妹他们很熟吧?”“我不认识你表妹,我认识迈克林医生,我的儿子住在医院,迈克林医生正在为他治疗。”“哦,是这样,我这几天在乌城到处走,看到不少律师事务所。”“你不害怕家里人找你吗?你住在哪里?”
他们在环形山坡上坐了下来,他告诉水均伟他的名字叫流线。他说:“我对律师有一种信赖感,一种极深的信赖感,小时候我认识一名律师,他后来被人杀死了,他住在我们旁边,那是我10岁那年,整个假期我都呆在家里,从窗口看到那名律师被人杀死了……从那以后,我一直感到有人在追我,我知道那个杀死律师的人是他的助手马丁,马丁是我父亲朋友的儿子,我不知道马丁为什么要杀死那名律师,10岁那年我不知道的事情真是太多了。我把那件事藏了许久,有一次我告诉父亲,我父亲说:流线,你是不是疯了,你的大脑是不是有问题。又过了很多年,马丁已经离开了我生活的那座小城,我已经慢慢长大了,关于律师的死一直都以自杀流传于那座小城。而我是惟一的目击者,每当我谈到律师的死时,我父亲都要说:流线,你是不是疯了,你是不是大脑有问题。'我一直被那件事情折磨着,我一直感到有人在追我,有很长时间,我总是恍恍惚惚,我的表妹在精神病院工作,终于有一天,我父亲将我送到了精神病院。今天碰到你我很高兴,我告诉你了这些事实,事实上,除了我的父亲之外,我从未将这些事情告诉给任何一个人。我似乎一直在寻找一位律师,多少天来,我一直在那些律师事务所门口行走,你知道,当你望着一排敞开的大门而你正准备要走进去时,像我这样的人难免会产生一种害怕的感觉。我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惟一的愿望就是要控告马丁,我想只有这样做,我才能彻底抛弃那场记忆。”
水均伟十分惊讶地听着这个叫流线的人坐在环形山坡上讲述了上面的这些故事。他原来以为流线是一名经过精神病院的精心治疗而恢复了正常的人,他原来以为他逃跑是害怕再回到那座精神病院去。流线倾诉的一切使律师水均伟仿佛亲眼目睹了那个少年流线所看见的一切场景。而流线这个名字现在正悬在空中,这是一个极其陌生的名字,是他从未相遇过的名字。他想,上帝让他碰到了逃跑者流线,是啊,是上帝让他碰到了这个从精神病院逃走的人。他要帮助流线找到马丁。水均伟嗅到了一种兽的味道,人与兽都在与欲望搏斗,他想起那个叫马丁的人当他杀死那名律师时肯定是为了欲望。水均伟嗅着从栏杆里弥散而来的兽身上的气息,人与兽都在与欲望搏斗,流线在少年时看到的那场死亡毋庸置疑是一种欲望的罪恶。
想到罪恶这个字眼,律师水均伟抬起头来凝视着老狮子居住的那间动物园的房子,比起其他的房子来,老狮子居住的房子面积很大,延伸到环形山顶的圆形斜坡上。而罪恶就是刚才流线诉说的那件事实,水均伟有一种决心,一定要找到那个叫马丁的人,找到那个人,流线看到的罪恶就会得到澄清的机会。而那名律师的死,水均伟身为律师他不能忍受一个律师被无缘无故地杀死了,而且这件罪恶竟然没有公诸于世。他不能让这样的事件发生,水均伟一直没有将目光从那头老狮子居住的房子离开,他一直在想象着那头患病的老狮子,它嘴里的气息可以撼动一座山脉,老狮子给予了律师水均伟一种力量。
老狮子给予水均伟的力量已经慢慢地将他的身体推入了一堆火焰。
水均伟坐在环形山坡上,他感到春天已经不知不觉地到来了。在所有的季节中,水均伟最喜欢春天,春天会使万物都沉浸在绿色之中,水均伟此刻是那么需要绿色。“绿色是一种可以驱逐咒语的元素。”这句话是在大学图书馆里的书中看到的语言。从那以后,每到春天降临时,他就默默地吟诵着这句话。
他回过头来问流线:“你肯陪我到你从前生活的那座小城去吗?”
流线很高兴:“这么说,你可以帮助我了。”
“我们要去找马丁,你害怕吗?”
“害怕……我不害怕。”
“明天就出发,好吗?”
“明天。”流线没有想到律师水均伟决定得如此之快,10岁那年目睹到的那场谋杀案影响着他的生活,从他告诉父亲的那一天开始,胆小怕事的父亲就对儿子说:“你是不是疯了!”从那以后他就真的患了病,长大以后那件事折磨着他,他现在都还记得他不断地在公安局与检察院的门口徘徊。一会儿他来到检察院门口,他坐在门口的河边寻找着勇气,但一会儿他又来到了公安局门口,他在门口拐道的那条胡同中不停地走来走去,那时候他已经18岁了,父亲终于发现了他的秘密,他秘密的等待使他的老父亲心烦意乱,父亲从此以后就开始窥视他的行动,从他上学的路上跟随他回到家。流线的心境愈来愈坏,他不敢再走到窗口去,他10岁那年,那位年轻的律师就住在对面,他亲眼看见那个叫马丁的人将刀刃插进那位年轻律师的胸膛,他还记得马丁抛下刀刃匆匆忙下楼穿过院子里的石榴树的情景。总之,他的父亲阻止着他去向公安局和检察院投诉,他的父亲将中学生流线从此锁在家里,并对全家人宣布:“流线患了精神病,他必须马上辍学。”流线休学以后整日呆在家里,他跟随父亲养鸟,并在花鸟市场开了一家鸟店,流线的职业就是坐在父亲身边守候着鸟店里垂挂的鸟笼里的鸟,然后跟买主讨价还价。有一天,那时候又过去了很多年,鸟店里来了一位刑警,流线的眼睛非常明亮,他从头到脚将那位刑警观察了许久,然后又走上去介绍那只鸟笼中的鸟。他的父亲察觉到了这种危险的迹象,他大声唤道:“流线,你给我到家里去将那只楼上的鹦鹉取来。”流线不悦地说:“父亲,你自己去取吧!”“流线,快去快回,我想起来了,有一位买主今天下午要来买鹦鹉,那只笼里的小鹦鹉他买定了。”等到流线跑回家将那只鹦鹉取来时,那位刑警已经无影无踪了。父亲看了一眼流线说:“我告诉你,你别给我找麻烦,你必须乖乖地替我守着这鸟店,别多管闲事。”然而,流线总是看见那把七首。一天晚上他突然被噩梦纠缠不息,他跑下楼大声叫喊道:“律师被人杀死了,律师被人杀死了。我看见律师被人杀死了。”流线被他父亲从楼下拉到屋子里,他父亲扬起手来狠狠地捆了他一巴掌,流线才从睡梦中醒来。从那以后,他的父亲把他管得更严了。又过了些日子,他的表妹来了,父亲说:“流线,你精神不太好,你表妹在医院工作,你跟她去治疗一段日子吧!”于是,流线就被表妹带到了那座精神病院中生活了几年时间。
明天意味着律师水均伟将带着他重新回到那座小城去。他那瘦削的两颊颤动,喉结也在上下颤动,明天这个词使他充满了希望,这希望就是律师水均伟将帮助他澄清那桩被他亲眼目睹的杀人案。他对水均伟说:“我在精神病院时一直想往外跑,但是那里的围墙很高,我根本无法跑出来,终于有了机会,韦白决定带我出来了,从出门的那会儿我就策划着怎么逃跑,我终于逃了出来,而且我找到了你。”他用一只手揉着眼睛,刚才起风时好像一粒沙吹进他眼里去了,他的手指瘦弱无力,他揉了一会儿眼睛对水均伟说:“明天出发这事不会变吧!”“变,怎么会变呢!”
流线的眼睛红红的,他说:“我明天在旅馆里等你。”流线告诉了水均伟他住的旅馆就走了,水均伟坐在环形山坡上看着他的背影,他有些奇怪怎么会在动物园的环形山坡上与流线相遇,也许他也是来看动物的,成年人将某种难以言喻的东西寄托在一种动物身上,并且通过一头动物的四肢看到动物的生命过程,这已经是二十世纪末期的时尚,过去到动物园的大都是父亲带孩子来看动物,而现在经常会看到一些单个的男人或女人到动物园来,他们趴在栏杆上,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过去了,栏杆里行走的动物把他们的部分时间消耗干净。当他们移动着脚来到动物园外面时,另一种动物活动在街上,从本质上讲,人是一种有思想有头脑的动物,但与那头老狮子相比,人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动物呢?水均伟在环形山坡上看着山坡下的人群,一个老头往环形山坡走来了,他怜着纸萎,手里怜着一支夹子,正在拣碎纸屑和扔在环形山坡上的易拉罐。又一个孩子上来了,他身穿红色运动衫,摔开他身后的母亲跑了起来。看见健康的男孩,水均伟自然会想到自己的儿子水来,如果水来没有遇到那场灾难,那会怎样呢?儿子虽然不喜欢动物,但儿子喜欢足球,儿子喜欢抱着足球到草坪上去,这就是人,人受到的限制无以计数,像儿子这样,他现在躺在病床上,他的大脑已经全面死亡,他靠神经活着,一个人身体上的神经就像植物一样,所以,一个依赖于神经活着的人就叫植物人。因此,人是很容易被击倒的动物,突然之间,水均伟想到了自己的生命。他有一种预感,有一天他也会躺下去,这一天已经快要到来了。因为那头老狮子已经病倒了,他的生命与那头老狮子紧密相连,所以,他希望老狮子很快站起来,用一种不可抗拒的目光逼视着他,只有这样,水均伟全身才会洋溢着力量。水均伟就这样带着复杂的心情又一次离开了动物园,从环形山坡下来时,他看到了流线,令水均伟奇怪的是流线正趴在栏杆上看蛇。蛇这种动物会让水均伟联想到迷惑不解的事件,水均伟很少观看这种盘旋着神秘的圆圈,身子像柔软的女妖般隐藏着诡计的动物,蛇这种动物还会令人想到“阴谋”这个词汇,流线为什么趴在栏杆上,很可能他目睹到的那场事件使他从蛇的身上看到了马丁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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