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1-3
书名:只爱陌生人 作者:海男 本章字数:4769字 发布时间:2024-07-02

水均伟回到轿车中目送着电影明星芳沙的背影,她很快就在一个拐弯口消失了。他点燃一支烟,从他进芳沙的住处的那一刻开始,直到现在,他似乎经历了一种奇怪的体验,从粉红色到尘埃升腾到那张病历册——面对这一切,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女人身上涌现出来的这一切,水均伟觉得这个星期天陷入了电影《尘埃浮沉》中的财淡的情节,他想起女主角伊玫被第三个男人抛弃时,她脚穿一双白色高跟鞋,一辆人力车将她拖到了旅馆里,她将门关上,脱去白色高跟鞋,伊玫推开窗户,夜色弥漫,她闭上双眼靠在窗碌上,影片就这样结束了。
在这个星期天里,水均伟心情很不平静,后来他驱车在城里的街道中慢慢地穿行,本来,看完电影后他想与芳沙好好谈一谈,谈谈她主演的电影《尘埃浮沉》,谈谈她的病历册上的疾病,但是芳沙去见她男友了,看得出来她的男朋友对于她是如此地重要。当他目送着芳沙背影消失在拐道口时,而他却在承担着那本病历册上的疾病,承担着电影《尘埃浮沉》中女主角伊玫的命运。他以往承担的都是那些案件中的命运,比如,他曾经为一个被记忆折磨的23岁的年轻人制造的杀人案作辩护律师,他为那个年轻人减缓了十五年的徒刑,现在那个年轻人正在乌省的第一监狱,他还有八年的时间呆在监狱中服刑。那个叫马弟的年轻人经受着父亲在他年幼时摧残母亲身体的记忆的影响,在他23岁那年母亲去世的晚上他杀死了自己的父亲。
他忘不了年轻人马弟走进他办公室的那一瞬间,那时候他刚刚杀死了他的父亲,马弟的手上全是鲜血,他告诉水均伟,当看见父亲已经倒在血泊中的那一刹那,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一个杀人犯,他似乎看见了自己被宣判死刑或无期徒刑的那个时刻,他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水均伟,他告诉水均伟,他的脸上的恐怖使年轻的杀人犯马弟置身在一种荒缪的生活道路上,水均伟带着马弟到公安局投案并告诉他,他可以做马弟的代理人。从那个早晨看见马弟的时刻开始,他就卷进了年轻的杀人犯马弟杀死父亲的犯罪过程中。
星期天与芳沙的会面,使他的宁静被搅乱了,他驱车来到了市郊,在啤酒厂有他的一个患难时的朋友,那个朋友叫南哑,南哑与水均伟十年前乘一辆客车到外地出差,客车在一片丘陵之中与一列火车相撞,这就是他们患难的年代。客车里的乘客全部遇难,只有水均伟与南娅存留下来,他们互相擦扶着在夜色弥漫的丘陵中走了几个小时找到了有灯光闪烁的地方。当时他们都受了重伤,水均伟断了胳膊,而南哑折断了左腿,这次灾难使他们成了朋友。南哑虽然只是啤酒厂的一名工人,但他默默地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水均伟经常喜欢驱车到啤酒厂去找南哑,在啤酒厂的后面是一片绿草茵茵的山冈,水均伟每次到啤酒厂,南哑都要羚上啤酒带水均伟到山冈上去,他们坐在山冈上,南哑几年前丧妻,他的儿子也在啤酒厂工作,南哑现在跟他儿子生活在一起。在路上,透过空气他嗅到了啤酒厂浓烈的啤酒味,他现在期待着南哑带他到啤酒厂后面的山冈上去走走,啤酒厂里的酒精味道就像啤酒中的泡沫在啤酒厂的围墙外飘荡。南哑没上班,水均伟将车停放在啤酒厂外面的围墙下面,他准备在附近的电话亭给南哑家里打电话,他已经走到电话亭里面去拿起了电话,当他抬起头来时,他看见南哑从啤酒厂里走了出来,他正越过对面的马路。在马路对面站着一个女人,看不清楚那个女人的面孔,南哑已经走向了那个女人,星期天下午的阳光照耀着他们的身影,他们正往啤酒厂另一边的马路走过去。水均伟在与南哑的相识中第一次看见他与一个女人在一起,他从电话亭出来后带着一种漠然的心情回到车里。他觉得周围的环境正在向着另一个世界过渡,在以往的日子里,他从未感受到星期天是这么地寂静,自从他闯进电影演员芳沙的电影《尘埃浮沉》之中去以后,他觉得自己是如此地孤独,他不想回到家里去,他不想呆在妻子崔玲的身边,他只是想驱车在这座城市游荡。灰色的轿车最后向城市移动着,他知道自己今天注定不能跟朋友们在一起,于是他就放弃了去寻找别的朋友的欲望,事实上,他还有一个钓鱼的好朋友,他们在一些空暇的日子里,经常在城外6公里之外的草硬湖畔当垂铃者,但是他现在放弃去了,而且也没有多少兴趣去钓鱼。他眨着眼睛,看到了市中心的商业大厦,他有些头晕,看到人山人海在商业大厦的广告牌下面穿巡的情景时,他感到一种本能的厌倦,他将轿车好不容易拐进了一条深长的胡同,他第一次将车驱进这条胡同中,过去他好像从未将他的灰颜色轿车开进这条胡同中,墙壁上斑斑驳驳的痕迹像一种早已枯萎了的叶子的颜色,呈褐色、灰色、橘黄色等多种颜色,水均伟将车开得特别缓慢,似乎在寻找墙壁上那一片片叶子枯萎后留下来的令人迷惘的颜色,一位年轻女人牵着一只小狗正在胡同深处的墙壁下面行走着,那个女人全身灰色,连鞋子也是灰色的,使他想起那个蜡曲在粉红色沙发上的女人来。他本能地用眼睛追寻着那个灰色的身影牵着的那根线,看不清楚那根线是尼龙绳还是环形铁链,总之,那根线栓住了那只小狗的命运,它漫不经心地跟着那个女人在斑驳的墙壁下面行走着。水均伟又本能地将车驱动着,车速缓慢得几乎没有声音,轿车中发不出一丝声音惊动那个女人的脚步声。
他本能地一直坚持着将轿车的速度继续减慢,直到那个灰色的身影朝着更深处的胡同走去,在最深处那个身影越来越细小,几乎只是一个细小的点了。总之,那个女人牵着她手中的那只狗就那样慢慢地消失不见了。水均伟一直睁着一双眼睛,本能地想再一次清晰地看到墙壁下的影子,但是三个中学生闯入了他的视线,三个中学生模样的男孩蹦跳着从胡同前面走了出来。他驱车从三个中学生身边开了过去,越过那条胡同之后他突然想起来动物园就在附近,在附近的圆通山上,一座环形的小山坡就是乌城的动物园,那里面有老虎、大象、孔雀和豹子,而水均伟惟一喜欢的动物就是狮子。在轿车从胡同里钻出来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感到一种血液正往上涌,因为他现在才感到动物园里面的那头老狮子才是他在这个星期天必须访问的对象。血液使他兴奋起来,他触摸着方向盘,在这之前他宛如迷惘之中的那些景象,包括蜷曲在粉红色沙发中的那个女人以及穿着灰色衣服和鞋子牵着小狗在墙壁下行走的身影全都在此刻荡然无存,他想看到那头老狮子的愿望此刻是那样强烈,几乎是他在这个星期天里的全部希望他希望看到那头老狮子出现在动物园的栏杆下面,在受潮化开的灰泥中,老狮子的蹄跃动着,这样的情景他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但每一遍都隐匿着那头老狮子秘密的痕迹,老狮子的痕迹来自它活跃的,持久不变的东西,那种东西就像石头一样存在着。
水均伟已经将轿车停放在停车场上了,那座小型的停车场是由一座仓库改修的地下停车场。水均伟满怀着想去访问那头老狮子的希望,但是当他走到动物园门口时,在石阶上置放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因动物园内部修绪,一个月内停止对外开放,敬请访园者谅解。”水均伟在此刻有一种无法接受的沮丧,他坐在冰冷的台阶上,有几对父母携带孩子来动物园,他们也正在看那块招牌;孩子们像他一样失望,有一个大约五岁的男孩马上哭了起来,他嚷着说他要去动物园看老虎,他的声音传来时,水均伟忍不住看了一眼那小男孩一眼,在那男孩的脸上看不出来他跟那头动物园的老虎的关系,然而,水均伟却感受到了同样的东西,与那个五岁男孩想访问老虎的愿望一样的无法言喻的东西。小男孩的父母已经带着那个男孩离开了,水均伟看着那个男孩的背影,至少对他来说,他找到了一种出路,那就是像那个小男孩一样离开动物园,到别的地方去。
别的地方在哪里呢?好像是从水均伟是一个少年的时候开始,他就不断地想更换地址,他想到别的地方去,但别的地方无非是乡村和城市,这些地方拥有同一种共同性,那就是都有人居住。水均伟最后总是进入人居住和生活的地方,他为这样的局限性而无能为力,因为他知道离开了人,每一个人都无法单个地在世间生存。为了这种矛盾他寻找着动物园中的那头狮子,但是,在这个星期天里,他连访问那头老狮子的愿望也被破坏了,所以,他只有进入人群之中去,别的地方也许永远都是有人群居住的地方。他走下台阶,看到一个单身母亲正牵着她的儿子上台阶。
水均伟驱车不由自主地向着律师事务所的方向驶去,在那间最里面的办公室里——置放着书桌、转椅,书桌上的一切:信件、文件夹、铅笔和碳素墨水、报纸形成了他现有的生活,在没有找到别处的情况下,他现在找到了办公室,也许那里就是星期天的另一个地方。水均伟驱车进入律师事务所的院子时,门房的老头告诉他,他妻子打来过好几次电话,他家里似乎出事了,让他赶快回到家中去。水均伟在敞开的车窗中看着门房老头那缺了三颗门牙的嘴,他那下垂的嘴角显示了他将这个消息转述给水均伟时的重要性,连接到下巴两边弯曲交错的皱纹使他看上去就像陈述一件公共话语中的事件,水均伟说:“她什么时候来过电话的?”守门老头说:“几个小时内一直都有电话来,但在这一小时内,你妻子没再来电话。”家里出事了,按照守门老头的判断就是家里出事了。然而,到底出什么事了,家里只有崔玲自己,到底能出什么事呢,也许是崔玲等自己回家,所以打电话到律师事务所寻找自己,在办公室找不到自己的情况下,她就将电话打到了守门老头那里,询问他有没有来过办公室,她的声音一定非常慌乱,因为寻找自己快速回家的慌乱——所以让守门老头感觉到可能是家里出事了。水均伟平静了一阵问守门老头:“我妻子来电话时有没有告诉你家里到底出什么事了。”守门老头弯下身来,将头靠近窗玻璃说:“你妻子前两遍都没有说什么,后两遍我问她你这样急着找水均伟是不是有什么事?她抽泣着说家里出事了。”这样看上去,家里显然已经出事了。
水均伟停下车来给崔玲拨通了电话,但没有人接电话,守门老头在旁边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内容,近一个小时之内崔玲没有再打来过电话。水均伟决定回家去看看,他将车后退出了院子,一路上他想道,星期天已经到了下午四点钟,从早上出门之后他经过了许多地方——现在他要回到家中去,守门老头告诉他,家里出事了,他想象不出家里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想到这里他便闪现出妻子崔玲的面庞,那是一张没有多少特点极为平常的脸,当时他们走到一块去领结婚证书时,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桩婚姻上面,他穿着那件秋天的薄羊毛衫走在崔玲身边,他的全部问题的核心都在那家创办不久的律师事务所里。因而他就那样跟崔玲共同领回了一张结婚证书,一张契约书。崔玲为他在不久之后就生下了儿子水来。这个名字就是来临的意思,也就是说我的儿子已经来临的意思。水来已经10岁,一个喜欢足球的男孩,他在6岁时就曾经穿过几条复杂的街道到市体育馆里去看足球赛,那天崔玲为寻找水来匆匆忙忙下班后就到了水均伟的办公室,水均伟至今还记得她担忧、焦急的神态,她穿着那件白色的连衣裙,腰上的带子松弛地垂下来,看上去她就像穿着睡衣出来寻找儿子,水均伟将她的腰带系好后安慰她,水来不会到哪里去,他也许在附近的小朋友家里玩,崔玲将头靠在水均伟的肩上吸泣着说她已经找遍了邻居家里,但是都没有水来的影子。水均伟又安慰她也许水来现在已经坐在家里了。于是,他们给家里拨去了电话,但是6岁的水来并没有来接电话,如果在平常,水来每每听到电话铃响就会操起电话机用他那稚嫩的小男孩的声音问道:“喂,你是谁?这是水来的家里。”水均伟突然将崔玲拉进车厢里并告诉崔玲——水来一定去了市体育馆的足球场。水来喜欢足球已经有两年的历史了,当他是一个4岁的孩子时他就通过电视屏幕看到了足球明星蒂尼手中的那个足球,那时候,他试图伸出手去抚摸电视屏幕上的足球,崔玲将他的小手捉住后告诉他:“屏幕上面有电会烧坏手指。”水来才没有去抚摸到那只足球明星蒂尼手中的球。他们来到了市体育馆,足球赛正在散场,6岁的水来抉裹在人群之中,他的面庞上洋溢着足球赛场中的胜与衰,当他们走上去抱住他的身体时,水来的身体就像涌动着一层热浪。就在这时,一种不祥的预感涌来,家里出事了,难道是水来在外面出了事。想到这里,水均伟加快速度回到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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