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书名:亲爱的身体蒙难记 作者:海男 本章字数:4931字 发布时间:2024-0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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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看电视,围着浴巾看电视,尽管那台电视模糊不清,他仍然在看电视。她钻进了被子,她渴望快点进入睡眠。她渴望逃离那台电视的杂音,逃离开电视屏幕上那种模糊不堪的背景,这时候,她只是一只小鸟而已,她没有性的幻想,没有对男人的那种期待;她钻进了被子,电视声终于关闭了,他来到她床边,他伸出手抚摸她的面颊,男人就是这样过来的。男人就是这样来干扰女人心性的,她的心性开始乱起来,在他未来之前,她本来已经快见到梦境了。梦境是什么?是水,是花,是雾露吗?人们睡在床上寻找梦境是为了什么?他来了,她睁开双眼,一个男人,一个已过了四十岁的男人,也许是成熟的,但又是天真的他上来了,到了她床上——这是她头一次与他同床,从她认识他以来第一次与他真实地同床吗?他开始吻她,他开始吻她的肩膀,而她却想象着这个男人到底是用什么样的力量与他老婆离婚的呀!她总是想着他的老婆,这样一来,她的身体是艰涩的,他怎么也无法进入她身体。
他站起来,点燃了一支香烟,他的裸体是看不清楚的,他站在窗口吸烟,然而,她嗅到了香烟味,它们一点点地渗透过来。他吸了一支香烟以后又过来了,躺在她身边,开始用手抚摸她的下体。这是一个奥秘,她的身体仿佛细流开始渗出了体液;这是一个女人最大的谜底,她终于潮湿起来了,她的潮湿是因为她看到了雾蔼,她穿越着那条河流;她之所以潮湿是因为她的灵或肉开始虚无起来了,女人之性是因为梦到云端,她的身心朝空气飘去,接近了云端,于是,他的撞击声过来了。
就这样,她成为了他的女人。很长时间她都生活在他的车厢中,不知道世界到底发生了多少变异。直到有一天,郑旷远来了,给她送来了结婚请束,她面对着那份大红的请束,显得有些不知所措。郑旷远很快就离开了,似乎也不想解释任何宿命,她前去参加婚礼,她只想看看郑旷远的新娘到底会是谁。郑旷远和新娘站在饭店门口,新娘披一条白色婚纱,很漂亮,很漂亮,是那种流行的漂亮,在宴席上,郑旷远很快就已经酪酉着,醉了。他举着杯把苏修拉到一角罔,他在酪酉中告诉苏修说他之所以如此快速地结婚,是因为他知道苏修已经不再属于他了,他骑摩托车跟了他们很长时间,那是一个暮色荡漾的时刻。他亲眼看见她钻进了那个男人的车厢,以后,在很多次,他都看见了同样的场景。于是他由此找到了另一场婚姻,邻居所牵的红线使他手里拉住了姻缘之线,这就是婚姻吗?他很快就结婚了,他把她已经逼到了那个角罔,他举着一杯酒干了,他只是想告诉一个事实:没有她,他找到了婚姻。所以仅此而已,她被他所逼到这个角限,她依稀感觉到在那条小河边她躺在他身上的感觉,风在吹,她的身体往下沉落;而当他一旦翻身压住她的身体,则是另外一种意境:她的身体不是往下沉,而是在上升,随同云彩在迅速地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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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代末期降临了,费翔的歌声荡漾在城中央,那是一团火吗?那是一团怎样的火光啊,有很长时间,人们在一首歌曲所制造的乌托邦中生活着。一首费翔的《冬天里的一把火》点燃了城市的最为晦涩的地区,同时也点燃本该燃烧但来不及燃烧下去的一把火。一首歌曲可以改变一种处境,可以让一个人活下去吗?在费翔的火光中,一个女人,一个已经不算年轻的女人终于在火光中看见了什么,她就是樊晓萍,是她率先醒悟了,那时候,她仍然开小餐馆,位置仍在人民照相馆对面,开餐馆是她的职业,也是她的使命,有很长时间,她开餐馆只是为了盯梢,她像中国特务和间谋一样隐身,试图寻找到端倪,试图捕获到关于男人背叛她的一切蛛丝马迹,然而,她总是寻找不到那个男人的踪影,最要命的是小餐馆充满了一切人间滋味,根本就无法离开她,由于餐馆小,她不可能聘用许多人,所以,清晨,天未亮时,她要奔向农贸市场,每天采购菜蔬,已经成为她一天中最为主要核心,这核心内容使她骑着自行车开始讨价还价,开始从最便宜的价格进入市场,进入货币中的演义中去,除此之外,她要把一天的菜蔬送到小餐馆,于是,她还要督促餐馆的服务员,这些都是没有多少文化的、最好使唤的从乡下来的小学生、初中生,有时候最便宜的劳动力中有文盲,文化决定了一个人的价值特征,文化越贾乏,价值就越低劣,她雇佣了最便宜的劳动力,所以她必须往菜市场跑,必须早晨,天蒙蒙亮她就务必出现在菜市场,早晨的批发菜市不仅菜蔬鲜美,而且便宜,总之,便宜是樊晓萍这个阶段追求的目标,用自行车载来了一天的小餐馆的菜蔬以后,她就坐会儿,这时候正是她的男人上班的时刻,她的男人骑着一辆永久牌的自行车上班,在街对面,离她不过三十多米,然而,似乎却隔着险恶的山川;远隔着一片汪洋,她无法真正地进入她男人的世界,从她闯进小县城的那座宅院时,她就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她强硬地上了火车,似乎用尽了一切心机,才有可能进入这个男人的世界。孩子长大了,像万物一样成长着,孩子成长着,婚姻似乎并没有成长,而是在死亡着,每当她在菜市场踩着脚下被遗弃的烂菜叶片行走时,她仿佛觉得她的婚姻就像她脚下的菜叶已经开始腐烂,或者已经腐烂过了,正在大面积地继续腐烂下去,此刻一种酸楚向她袭来,一种绝望包围了她,而就在这时,她坐在了餐馆门口,她听到了从一辆自行车上传来的歌声,那歌声犹如鲜红的飘带拂过来,那是一个青年,一个时罩的青年,骑着自行车,一只手怜着录音机,歌声就是从录音机里飘出来的。澳,那首歌曲,从那一刻开始让她亢奋,她的身体激动地扭动起来,尽管她的肢体并没有在扭动。这一年她的年龄接近三十岁,接近女性中最灿烂的年龄,从这一刻开始,她听见的那首歌曲开始在整座城市像一团火一样燃烧起来,人们开始传播歌曲的演唱者费翔的名字。费翔的形象是那一个时期人们的偶像,通过一首歌曲,费翔生动地来到了现实中,在无数个时刻,樊晓萍就那样坐在小餐馆门口,穿着大红的喇叭裤,倾听着从附近的商铺中传来的《冬天里的一把火》,整座城市似乎都在反复地回放着这首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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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歌曲改变了樊晓萍的心情,同时也开始转移了她的视线,在那些燃烧的火焰之上,她的视线触到了什么?她不再紧盯着她的敌人了,她的敌人就是她的丈夫,在之前,她坐在小餐馆门口,仅仅只是为了观望,为了窥伺,为了寻找到一切时机,挑衅她的男人,而现在,一首歌曲之中,她的视线开始纷乱起来,世界是多么地大呀!原来除了她紧紧盯窥住的人民照相馆的大门之外,还有无数门敞开着,人们在这个世界上来来往往地行走着的呀。一首歌曲不仅开始改变了她的视线,同时也开始改变了她的心情,她随同节奏也在唱着那首歌曲,也在想象着费翔的面孔,她的世界就在这时候打开了,在她的隔壁来了另外一个外省人,一个江浙口音的男人,他在那天上午带来了装修工时,费翔的歌声正在弥漫着一条街巷,这个年仅三十多岁的男人同时也带来了一台录音机。历史就这样演绎着,每个人的个人史都在偶然和奇异中被改变的,男人走过来与她搭训,男人租了她隔壁的商铺,想开鞋店,男人果然来自浙江沿海地区,男人说只是想出来闯荡世界,就到了这座城市。
男人从此以后就到她开的餐馆用餐,男人说单身就意味着可以到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用餐;单身就意味着可以到全世界任何一个角偶走一走,看一看。她倾听着一个外省人的声音,看着他坐在小餐馆用餐时的神态,费翔的歌曲荡漾着,不知不觉中,她的视线似乎就这样寻找到了一个可以游移而去的世界,这个世界并不大,却可以让她走出去。她会不知不觉地走到那个男人装修房子的铺面中去,她跟正在装修的工人们说话,她与那个男人说话。世界就是这样打开了一道窗户,她因为每天都可以看见这个外省男人而感到喜悦,她因为每天都可以让这个男人到她的小餐馆用餐而感到有了期待;她因为每天都可以与这个男人交流声音的磁铁而感到内心灼热。世界就这样被打开了,因为世界是需要被打开的。转眼间,外省男人的铺面装修好了,从外省沿海边的造鞋厂运载而来的鞋子就这样来到了隔壁的铺面中,她看到了那么多的男女新皮鞋,如此新颖的鞋子,在费翔的歌曲的弥漫中,使她新奇、喜悦。她仿佛是鞋店的女主人,她站在店铺中,与外省男人说话,她似乎是出入于这家鞋店的唯一的女人,这让她感到满足,外省男人似乎没有女人,他骑着一辆摩托车,从不把任何女人带到这里来。外省男人守候在鞋铺,犹如樊晓萍守候着她的小餐馆。有一天下午,外省男人来到她面前问她今晚想不想去歌厅跳舞。她愣了片刻,很快就决定了可以跟他去跳舞,中途,她回了趟家,她在衣柜中寻找着有限的衣饰,才发现衣柜是那么贫乏,那么地窄小啊,根本就寻找不到一套让她悦目的服装,于是,她跑到了商场,决定为自己,为那天晚上的约会寻找一套新装,她开始有了翘首的生活,许多年来,她似乎是头一次注视自己的形象,她站在试衣镜前,商场中也在回放费翔的歌曲《冬天里的一把火》,把整个商场映照得那么通红,那么绚丽,她看到了年仅三十岁的自我,看到了另外一个樊晓萍的形象,她买下了新装,穿上了它,又买下了一套化妆品,为自己在那天黄昏上了妆。她很年轻时就已经学会了上妆,她很年轻时就已经知道:女人是靠脸而活着的,那时候,她在发廊,她刚刚想用脸面来维系生活,她就遇到了生命中的男人,她就怀上了他的孩子。现在,孩子大了,她并没有在婚姻中获得过任何快乐,更谈不上幸福,她的婚姻只给她带来了欲死的绝望,不能赴死的恐怖,同时带来了无休无止的猜测和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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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仰起头看这个男人,他穿上了西装,他带着她,她坐在摩托车的后座位上,自此以后,樊晓萍作为一个女人,她的生活将发生什么样的蜕变。这是整个世界突飞猛进的蜕变,或者是静悄悄的,无声无息的蜕变。樊晓萍事实上早就已经期待这种蜕变,事实上她早就已经厌倦了眼前婚姻的生活状况,所以外省男人来到了她身边,这是一个蜕变的开端,她上了摩托车,婚姻以后的一种变异,使她在潜意识中想逃离开过去的生活,所以,进入舞厅以后,她并不矛盾,也不迷悯,因为外省男人就在她旁边。当一首歌曲弥漫时,他走过来伸出手,这是费翔的歌曲《冬天里的一把火》,自婚姻生活以来,这是她身心最为明快的时刻,她被他贴紧着,她能够嗅到他很近的皮肤上的味道,他是一个喜欢干净的男人,即使是在装修房子的那些时间里,他从来都穿得很体面,很干净,这符合来自南方沿海地区的男人普遍的气质,她出入于舞场,每次都是他邀请她,久而久之——她的生活轨迹开始变化,因为一个男人来了,因为改变她命运的男人远道而来了;因为她从前挣扎的蛛网突然间已被她无意识之中挣断了,那是一根根迎风飞舞的蛛丝线,却可以让她在灰暗阴郁的蛛网中,由此挣扎了那么多年,挣扎了那么多年,而此刻,那些蛛线候然折断,不经意的断,事实上是命定的安排,书中人物的命运都离不开命,命是牢固捆绑你的核心,每个人都无法逃离开命运的安排中,终于,在舞厅,她不由自主地贴过去,贴近了他的肩膀,她的面颊也同时贴过去,她要挣断那些蛛网了,她要摆脱折磨她的那个男人了吗?
除了小餐馆外,世界从别的现实瓦解着她的过去,现在,她直起腰来,她目视着对面的人民照相馆,她只有在这个时刻才意识到婚姻是可以变异的,离婚是可以选择的,因为她的身心在之前已经蜕变了,没有说变是不可能的。那一夜她没有回家,这是她结婚以后头一次没有回家,她到哪里去了,离开舞厅以后,他用摩托车带着她,这一次,他没有送她朝回家的路线走,这次他飞快地骑着摩托车,不断地穿越着速度,她伸出双手来抱着他的腰,她不得不抱着他的腰,否则她似乎就会摔下来,因为速度确实太快太快了,他把她带到了他的住所,他住着城郊的房屋,那是城郊区农民的房屋,总共是两间房,一间房似乎是他的仓库,装满了鞋盒,另一间是他的卧室,他把她带到卧房,还没等她说出话来就开始疯狂地吻她,她从婚姻的男人那里无法得到的吻和热烈的拥抱,在那一时刻这个男人都给予了她。她留了下来,那一刻,由不得她理智,她根本就没有理智,似乎拯救她的男人已经来了,她不需要去理智,她需要的是投入那个男人的怀抱。就这样,樊晓萍,在八十年代末期的一个夜晚,在那个接近疯狂的时刻,彻底地蜕变了身心,她不再是那场失败婚姻的被奴役者了,当她躺在那个男人体液中睁开双眼时,头一次意识到是睡在别的男人的房间,是睡在别的男人的怀抱,她睁开双眼,世界改变了,她竟然在外面过夜,与别的男人,她要开始改变婚姻了,她开始蜕变像一条蛇,那时候,费翔的歌曲仍在旋转着,而她则像一条鱼一样蜕变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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