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以及青年培培的故事
书名:带着面孔的人 作者:海男 本章字数:14880字 发布时间:2024-07-09

下部:现在或将来
春天以及青年培培的故事
1995年的春天来得那样快,此刻的标志刚刚参加女儿扇子在幼儿园的毕业晚会回来,扇子在晚会上跳了一个独舞(春天,你好〉,赢得了幼儿园小朋友的热烈掌声,标志是最高兴的,方媛因为上夜班不能参加晚会,他只好带女儿来参加了。
扇子转眼已是六岁的孩子了,时光太快了。标志现在已经不住在麻园村,而是迁了新居,这些年来,他的酒吧生意很好,成为本市最热闹的地方,所以标志在这座城市分别开了两家分店。标志为妻子和女儿买了一撞新居。生活就这样进行着,在这些年中,标志的全部生活就是酒吧、女儿扇子和自己。
在一些沉闷的夜晚,当他回首那些恐怖的往事时就用读书来打发时光,他反复读了那年在书店中买的那本法国人写的书,一本写亚当的故事的书,里面的语言他能大段大段地背诵,比如:“我承认,在这儿,在这座房子里,我有点儿害怕。我想,如地上躺着你一丝不挂的躯体,映着阳光,我可以从你那柔滑、温暖的肉体中辨认出自己的肉体,那我就不需要这一切了:就在我给你写下这几行字的时候,你猜猜,在长椅和踢脚板之间,恰好有一条狭长的空间,就像手套一样…”再比如:
“人们就是这样搞形而上学的,一边喝着牛奶、咖啡,或躺在床上,或跟一个女人呆在一起,或面对一只在街头被压死的狗,狗的眼球全凸在眼眶外面,肚子开了口,流出一团肠子,血呀,胆汁呀,一摊泡沫沫。”再比如:“你觉得在等待着什么东西,嗯?某种令人生厌的东西,或某种与其说危险,不如说讨厌的东西?一是这样吗?你感觉到在等着某种令人讨厌的东西。那好。听着。我这就告诉你。我也一样。我也感到在等待。可好好理解我吧:我呀,要是我还没有确信这种令人讨厌的东西就要临头…或迟早有一天必定要临头,我对这种等待的感觉就根本不在乎。这样一来,说到底,我现在就再也不等着任何讨厌的东西,而是等着某种危险的东西,比如,跟你说你感到在等待着什么东西,说你知道了,明白了,那可能就是死…”标志最记得的是后一段语言,他愈来愈感到这个法国人其自身就是一个魔鬼,他能写出这样的语言来就是魔鬼,所以作家勒·克莱齐奥是一个魔鬼。
标志决心烧毁这本被他因反复阅读而揉皱的书,所以,当标志参加完扇子的联欢晚会将扇子送回家哄入睡之后就来到了酒吧,他经常独自一人在酒吧里的那间小屋中睡觉。今天晚上夜已深,标志决定来烧毁这本书,因为书中的那些语言使标志感到不是滋味,每一次重温那些句子,他就觉得生活中要发生点什么。他把小屋关上,取来了火柴,并拿来一只瓷盆,他准备在瓷盆中亲手烧毁一个法国人勒·克莱齐奥写的书。
他一边烧一边注视着那些火苗,他想起作家在小说前写的一段文字:“我暗中有两个抱负。其中之一,就是哪一天写出这样一部小说,如若主人公在结尾一章死去,或至少患上震颤麻痹症,谩骂的匿名信会劈头盖脸冲我飞来。”
火焰烧毁着书籍,此刻火焰中突然映现出一张面庞,那并不是标志想象中亚当的面庞,更不是法国作家勒·克莱齐奥的面庞,而是一张标志从未看见过的面庞,只有他的眼睛似曾熟悉,然而标志已经记不清楚到底是在什么时候看见过这样一双眼睛,那个人站在屋角正注视着他手中的火焰,标志一边抬起头来一边凝视着火焰,他告诉自己这位法国人写的书现在已经被自己烧毁了。但是那些句子在最后一束火焰即将化为灰烬时书中描述亚当的一段话突兀地飘来:亚当在深深的睡眠中感觉到他们走了;他的双唇在蠕动,险些喇喃地说出一声再见。然而,他喉咙眼里连一声也哼不出。在某处一本笔记本的下部,一支蓝色的圆珠笔在纸上轻盈地沙沙作响,写下了这么一个词:失语症。
那个人走过来轻轻地用手拍了拍标志的肩膀说:标志,你不认识我了,但我却认识你。
标志觉得这样的见面有些像勒·克莱齐奥小说中描写的场景,然而,他并不认识这个人,他的声音、面庞、头发、姿态都是陌生的。标志将瓷盆抬到墙角自言自语地道:我终于把它烧毁了。
那个人已经坐在了标志的椅子上,他的面庞在灯光的辉映下看不出来是谁,但那双眼睛却会让标志想起似曾见过的一双眼睛,但那双眼睛已经十分遥远了。他不由自主地也坐在椅子上,这个人到底是从哪里钻出来的,标志回想了一下刚才的举动和犹豫,他在烧毁书籍之前,曾有一刹那经历了一种多年前的身体的抽搐,但仅仅是一刹那,隔一会儿就没有了。
难道那种抽搐意味着这个人将到来?在一个奇怪的人到来之前,标志总会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的心脏会比以往跳得稍快一些,而且眼皮或颧肌也会相应地颤动,几年来,这种现象已经减少了,自从李然与吴茵的轿车与火车相撞之后,标志似乎已经告别了那种踯陶不前而又令人心悸的生活,现在,面前坐着的那个人身份不明,然而他却准确地叫出了标志的名字,他发音时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标志。
他说:标志,明天早晨你就会发现你的酒吧门口死了一个人o标志惊愕地张开嘴唇想说什么,但是那声音阻止了他说话,于是,他只好听那声音说话,那声音说: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了·一个叫非的男人,确实,他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干扰你的生活了,你明天在门口看到的这个死人正是非,我替你将他杀死了,还记得你面临过的那些一连串的事件吗?他就是事件的制造者,而在场者却是你…标志,他已经死了,明天早晨你可以打电话给你的朋友橡力告诉他你的门口有一具无名尸体
…这件事就算完了。
标志说:你到底是谁?
那个人说: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告诉了你这件事,而且我把那个人杀死了+我知道你害怕那个人,就是那个总是戴着墨镜为你制造事端的男人,他现在就已经死了,躺在你酒吧的门口,标志,按我说的去做,明天早晨给橡力打一个电话,告诉他你的门口有一具无名尸体。其余的你什么也不用再说,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
标志走到台灯前他想把灯光调亮一些,他总觉得这个人的眼睛有些面熟,而且他的脑袋微微扭向左侧时,他的侧面令他想起一个人来,然而那个人确实已经死了,因为发生了车祸那个人已经死了。但是,标志仍然想把灯光调亮一些,但是,他伸出手来挡住了他:标志,我应该走了,千万别告诉橡力我曾来过。
他没有说他是谁,他把自己称作“我”。只有熟悉标志的人才可以删除名字,他就那样朝门外走去了,他仿佛只是一道影子,隔一会儿影子就不见了。标志觉得吹风了,那个人出门时已经帮助他把门关上,他似乎熟悉标志的全部怯懦,标志刚才刚想去关门,他就帮助标志把门关上了。
春风,是春风吹拂着窗帘,标志想起少年时自己曾掀开窗帘,由此他才看到了养父李然举着电简用扫帚覆盖血迹时的情景,如果今天晚上掀开窗帘,会不会看到那个人说的情景呢?酒吧门口会不会有一个死人,他把他这么轻易地杀死了,非一就是那个在标志记忆中水远戴着墨镜的男人,他曾经透过湖胖事件的那件凶杀案将眼睛藏在墨镜中看着自己,他曾经…在标志经过的地方告诉标志,在他出现的那段日子标志经常无缘无故地出入公安局而且曾经被拘留过一个夜晚,他说,他好像对标志说:你就叫我非好了。确实,就像这个人说的那样,非已经好久没有出现了。这样一个人标志似乎很容易地就将他忘记了。
突然闯来的这个人是那样熟悉,但想来想去都不可能是他,他终究已经死了。死于车祸,迅速地化为粉末,连尸骨也无法辨认。
标志没有掀开窗帘的勇气,路灯正在照着街面,汽车声渐渐地小起来,已经是后半夜了。标志却没有一点睡的意思,他又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刚才的情景并且一遍遍地问自己是不是做梦,但他发现跟梦境并设有关系,标志想那本书中的危险已经化成了灰烬,而灰烬中的危险仍然存在,危险已经在这个后半夜的春风中到来。危险水远在跟标志开玩笑,明天早晨非的死亡将是一场玩笑。
标志在等待天亮的这段过程中曾经给方媛去过电话,方媛刚回家埋怨标志也不在家住,让六岁的女儿独自呆在家中。
标志觉得如果今夜在家住说不定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标志很想给橡力打电话,橡力已经结婚了,他跟新婚的妻子住在公安局的新宿舍楼中,橡力结婚那一天,标志去参加婚礼,看见过他的妻子,那位小巧玲珑的妻子是幼儿园的老师。
但是犹豫了半天,标志也没有给橡力打电话。
标志在椅子上坐到了天亮刚想打一个盹,外面的声音惊醒了标志,当他掀开窗帘时发现在酒吧门口围着一群人。标志感到那个人说得不错,他确实将他杀死了。标志穿上衣服往外走去时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他想起记忆中的血腥味,一种奇特的难以确定的东西正将他团团围住。
标志打开了门,门一闪开,那个人的头就倒了下来,他刚才似乎是躺在门背上,现在,他的头躺在了酒吧里面,而身子却在门外。观看的人群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
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太太用手帕捂住嘴唇说她昨天还看到一条小巷中一具无名死尸,今天又看到了这具尸体,周围的人评论说如果每天统计的话,像这样的无名尸体起码有三具到五具,也就是说每天都会在有芳香和光亮的地方出现血腥味袭击城市。
标志沉默无言地去给橡力拨电话时,浓烈的血腥味已经荡漾到屋子里来,橡力在电话的另一边说:是标志吗?好久没有听到你声音了。标志平静地说:我的酒吧门口有一具无名尸体,他已经死了,请你们快些来。
标志来到了门外,他将手臂抱在胸前,看着那群人围观在那尸体前,他觉得奇怪,这个世上只有他害怕嗅到血腥味,而别人不但不惧怕,还能站在血腥味之中…
橡力已经带着三位警察来了,标志远远地又看到了橡力,他们已经很少在这样的场景中见面了,在无数年前类似这样的场景他们总是相遇,就像在同样的阳光下看到了蜷曲的蛇蝎子和红蚂蚁。
标志站在警察的后面,当他们将死人的头向前移动时,标志看到了那张面孔,他就是非,标志就像不会辨认错蜷曲的蛇、蝎子和红蚂蚁一样也不会认错非的面扎。
所以,标志移开那张面孔将身子面向街道时他想起了每个人的面孔永远都不可能重复这样最简单的道理的同时他还想到了每个人的面孔上那些无底的深渊布满着地面,呈现在生活的大气层中,如果将面孔上的深渊展现出来,那么,世界就是一片无底的洞。
橡力在叫标志,他问这个人躺在这里到底有多久了。标志刚想回答说不知道,围观的人群中的一位年轻小伙子站出来说他是最早看到的,他就住在酒吧对面,他指了指对面那座楼说:昨天晚上我骑自行车回家时就看到了。橡力问小伙子大约是什么时间,小伙子说大约是夜里两点钟左右,当时我将自行车停下来,当时我发现他已经死了。橡力说那你为什么不报案,小伙子摸了摸头说:我的女朋友在等我,她不喜欢听我说这些晦气的事情。
经过了一番拍照,记录,尸体被拉走了。橡力在离开时对标志说:标志,你在想什么?看到血迹你还会恶心吗?标志点点头。橡力没有说什么就走了。
聘用的三名服务员已经来上班了,标志嘱附他们用消毒剂好好清理门口的血被,说完,标志就跨上了摩托车,他想回家去,只有家是他隐蔽的唯一去处。非死了一一标志跨上摩托车时对自己说,那个人宣称看得见标志的行动,那个人还告诉过标志是他杀死了吴茵的未婚夫本。非的面孔曾经在一些事情中妨碍着标志的视线,现在非的面孔僵硬地死去,是昨天晚上的那个人杀死了非,他说是帮助标志杀死了非,他知道标志曾经害怕过这个人。
标志的摩托车刚拐入顺从大街的拐道口,另一辆深红色的轿车与标志的摩托车并排而去,标志转过头去,深红色轿车上的小伙子叫出了标志的名字,标志认出了这个人就是多年以前认识的那个小少年培培。培培现在已经是一位二十五岁左右的小伙子了。
两个人将车开进路边的停车场后站在阳光下开始说话。
标志看着培培,想象若那天上午他醒来,在一阵高热之后培培脸上的血迹,那些令人置疑的血迹至今仍在标志的眼前凝固着,培培对标志说:标志,我一直在找你,那天你离开我之后我一直在找你。标志想世界上还有像培培这样的人找我,他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他不知道培培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他想起那天上午由于看到了培培脸上的血迹自己只想同方嫒一块尽快离开培培。
人身上的血液一旦流出身内都会令标志恐怖,血液在面庞、腿上、胸口的蹊跷证明流血者已经面临着一件阴谋,这些阴谋包括:车祸一一不期而遇的车祸,人为的车祸:两个人的搏斗一在搏斗中必然有一人倒下或者伤残,身上的血迹是等谋划策者制造乱子的有力证据。
培培将标志叫到一僻静处说:我有些话想对你说,标志,但是你得跟我到郊野去,那里有一片山岗,没有一个人听见我会告诉你的话,标志,我已经快要闷死了,标志,你得跟我去听我说那件事。标志不知道为什么跟着培培的轿车来到了一片山岗,培培站在一片高高的石灰岩上,微风吹拂着培培的头发,标志发现培培的目光中有那么多的故事。终于,培培向标志讲了下面这样一个故事。故事是这样发生的…下面就是培培的故事。
当培培将雅推进水里的那一时刻,毫无疑问,他的命运从这里便发生了转折。他起初爬上了一片山岗,他又怜又饿地看见自已的那辆红色的轿车像一丛未被点燃的火焰,在绿色小树林的掩映下,他的轿车带着培培的疲倦和恐怖开始在丘陵的道路上前进。
雅是培培错综复杂的记忆中的一名姑娘,她像掌握着未消灭的口决中的秘密一样掌握着培培的全部私人生活。培培第一次认识雅的时候是几年前的一个黄昏,那时候的雅刚刚同父母来到这座城市。雅与培培同岁,雅的两根擀子又黑又亮在培培的视线中晃来晃去,培培记得有一次带雅去放风筝,他们来到了一条沟流边的公园深处将风筝放上天空时的欢呼。又过了一些年,培培开始跟雅约会,显而易见,在无数的约会中,培培慢慢地教会了雅性和暴露的问题。雅经常睁大双眼,在黑暗中的雅总是那样等待着,等待着培培占据她躯体中的某一部分。然而,生活并不是雅所期待的等待和狂喜,从那以后培培参预了一桩杀人案,他杀死的那个人是自己的继父,继父从小就支配着培培的生活,直到1988年春天的一个夜晚,继父卧病在床,当潮湿的空气中不断地弥漫着继父那尖锐而重复了大半辈子的声音时,培培感到了继父使所有焦虑不安的东西更加寨冷,他忍受不了继父声音紫绕时的烦躁,当培培用双手掐死继父的那一瞬间正是雅夺门而入前来寻找培培的时间,雅惊愕地退到增壁,培培站在继父的卧室中大声说:我厌恶他,多少年来我一直希望能有摆脱他的时刻,雅在恐怖中轻声说:可你杀死了他,可你杀死了你的父亲。培培走上前用手掩住雅的嘴说:不错,是我杀死了他,但除了你没有人知道。培培和雅就这样将继父送到了殡仪馆。
至此以后,培培的困惑便开始了,他总是在各种各样的时间中看见雅用一种异样的目光凝视着自己。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培培开始向雅求婚,他希望雅能够嫁给自己,他知道婚姻是一座由两个人建造的堡垒和牢笼,有了它雅自然就会维护他们之间的关系,而那桩杀人案将随同时间的欢喜和憎恶而慢慢减退。时间,只有时间可以将许多秘密封存,只有时间可以帮助培培朝那无法辨别的方向走去。但是,雅拒绝了他的求婚,雅站在他的窗口,那天晚上他们刚刚做完爱,雅像往常一样准备离开,培培轻声说:雅,我想让你嫁给我。雅一边扣纽扣一边摇摇头,培培走到雅的对面,看到雅摇头时,他感到不解和深深的困惑,雅离开时回过头来告诉培培:我决不会嫁给一个杀人犯。
雅在一个月后嫁给了培培的朋友焦鹏。培培在雅结婚前早已感受到了这种凝固不散的阴影的存在,他再一次与雅约会,雅在电话中对培培说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相约,并且雅拒绝到培培的住处去约会,后来,他们来到了一家酒吧。雅隔着酒吧里时隐时现的灯光对培培的再一次求婚拒绝之后坚决地说: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约会,今后我不会再想见到你了。
培培说,你掌握着我的秘密,所以我们应该结婚。雅说,难道你向我求婚就是因为我窥视了那桩杀人案?你并没有对我产生爱情。培培没有说话,爱情这个字眼使他感到一团令人发抖的铅灰色白光晶体一代表着虚无和抽象,爱情到底是什么?这个字眼的游离吞没了酒吧里的光线,啤酒里的泡沫和抽着雪茄烟的培培。
雅就这样结東了这场约会,培培面对着雅的离去,他没有告诉雅自己有没有对雅充满爱情,因为,爱情这个符号使培培的躯体和手变得更加寒冷,后来他渐渐地清楚了,如果没有这桩杀人案,他确实不会向雅求婚,他过去与雅的约会完全是由雅与自己放风筝时置身的那片绿草地引起的,因而使他的躯体里面回荡着一阵阵猛烈而有节奏的金属声响,那是培培一生最为激动的时刻,也许从那个时刻,雅便让培培一次次地回忆起那只红色的风筝,在培培的内心深处那只风筝显示着某种生命的迹象。于是,培培便教会了雅性和暴露,而培培在与雅做爱时总是想着那只飘向天空的风筝。
爱情并没有占据培培的内心,或者说他还没有感到爱情的降临和存在。培培就这样看到了雅与焦鹏的婚烟生活的开端,他就像在寒冷的冰层上选择了一条通往阳光的道路,培培选择了拎着一只箱子离开这座城市的计划。
选择留还是去之前,培培夜复一夜地被那桩杀人案折磨着,而雅现在正置身于父亲的那间卧室,雅的舌尖总是闪烁着狡猾的光辉,雅总是在黑暗的梦境中一遍遍地告诉他:你杀死了你的父亲,就是你杀死了你的父亲。培培决定逃离这座城市,而逃离这座城市正是为了逃离目击者雅。培培来到了外省,现在,培培来到了火车站,在等待的过程中,培培的眼前展现一幕幕银幕上的情景:奔逃者们驾驶着轿车越过时间声明的地球和地平线,轿车将速度扩散到遥远的地方去,就在那时,培培梦想着一辆属于自己的轿车,他的目光正在穿越火车站混乱的人群,他梦想着有一天自己能驾驶着自己漂亮的车在高速公路上奔跑,那时候,培培相信自己能摆脱目击者雅的目光,那种带着秘密的好像看着蜘蛛的尖叫声而威逼的目光,培培决心摆脱雅的目光。
多年以后培培在外省做了一笔大买卖,他提着一箱钞票来到了汽车交易商场,他得到了一辆红色轿车,他喜欢红色,看到红颜色,他就会回忆起来那只红颜色的风筝。培培将轿车开到了公路上,他的内心被一种劫数难逃的秘密的快乐和恐怖带到了雅生活的那座城市,他将轿车开到电话亭,他在衣服的包里寻找电话簿,他想给雅打一个电话,他想在雅的声音里证实那桩人命案有没有随同岁月的逝去而在雅的记忆中谈泊下去,在拨通电话后培培的嗓子变得那么干燥,他的身体随同寂静的午后时间经历了一个漫长的等待的过程,雅像记忆中一样拿起了电话,只不过雅的声音有些迟疑而感伤,当他知道是培培之后,雅突然鸣咽起来,雅告诉培培,她一直在寻找他的行踪,自从焦鹏在一次车祸之中丧生之后,雅就在寻找培培,并且等待着培培回去。雅的拉声使培培不知所措,自从认识雅以来,培培还是第一次听到雅的哭声,他安慰雅说,我很快就会回到你的身边来,但你必须停止哭声。雅果然迅速中断了哭泣声,雅告诉培培,多年来她一直爱着他,雅忘不了他们之间的恋情。培培放下电话后感到自己松了一口气,因为在整个电话中雅似乎已经忘却了培培的那桩杀人案,她在电话中谈到了爱,她仍然爱着培培,这就是说那桩杀人案已成历史。而雅的爱情依然存在。
培培已经决定回到雅的身边去,就在动身的头一天晚上培培驱车去朋友丁的家里告别,丁是培培的好朋友,培培起初敲了一阵门没有回音,他推了推门,门并没有上锁,培培推开门后就嗅到了一股血腥味,紧接着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丁倒在客厅里,他的身下正在流动着一摊血,培培轻轻将插在丁胸上的那把刀子取下来,正在他右手取出刀子的那一殿间,一个人闻了进来,她正是丁的小妹隐。
隐惊愕地看着客厅里的情景厉声问道:培培,是你杀死了我的哥哥。培培丢下刀子撒腿就跑,多少年来他一直在匆匆奔跑,在奔跑中他可以忘记在数年以前自己格死父亲的那段历史,他从他生活的那座城市逃到了外省,起初他用双腿奔逃,后来是他与轿车一那辆红色的轿车楷着速度和危险的秘密在穿越被记忆所安排的劫数。而现在,他不能申辩,他的嘴唇无力诉说他手中丢下的那把刀的来历以及那个躺在血泊中的躯体,他的选择只有奔逃。他用车钥匙打开了自己的那辆红色轿车,他尽可能地用最快的速度将车开出了丁生活的住宅区,然后将车开上了高速公路,在培培的眼睛里只有速度和公路,只有在速度和公路中快速地摆脱那一桩人命案。
培培在夜风中嗅到了丘陵深处的小树林的香味,树根和松脂的气息使他的速度变得缓慢下来,在清新的空气中培培感到自己已经离身后的那座城越来越远了,离那桩杀人案和那把被他迅速抛下的充满血迹的刀越来越远了。他已来不及想他突然闻入丁的客厅意味着什么,只有那把被他抛下的刀令他恐怖,令他的双手在颤抖。培培在夜风中想到了雅,想到了雅在电话里告诉他的爱情。直到如今,他仍然没有感受到自己爱一个女人的滋味,在与一个女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更多的是感受到女人的怀抱和子官是他的避难所,女人的微笑和柔软的身体使他奔逃的速度暂时停留下来,那也许是一种类似温暖的东西。
而雅占据培培记忆的永远是那只风筝,想到雅就会想到那只风筝。而那只风筝使培培的躯体有时候从一阵阵沉睡中惊醒过来。现在,雅带着她的爱情在等候着培培的归去,雅的爱情是什么?培培想雅的爱情一定像那只风筝一样既飘渺而没有行踪又牢固地掌握在她的手中。
疲倦的培培现在褐望躺在雅的躯体之间,雅的躯体在记忆中充满着夏日花瓣温暖的颜色,它使培培在已逝的记忆中曾留下过温暖的与雅共同进入的睡眠,现在,疲倦的雅正期待着回到那睡眠之中去。
黎明的城市展现在眼前,培培驱车来到了雅的公寓,他将车开进一片绿草地。培培的面庞上带着一种忧郁的气质,这使他有着一种不可抵挡的吸引力,他站在绿草地上思忖了几秒钟后找到了雅的单元和房间,当他按响门铃时他的双唇在沉默中蠕动着,雅打开门就扑进了他的怀抱,他不知道女人为什么大都这样充满激情,他在沉默之中感受到了雅的心跳和呼吸声。培培想,这也许就是雅的爱悄,雅的爱情是从身体中体现出来的,可以看得出来,雅一直在等待培培的到来。
培培低下头开始吻雅,他记得雅的嘴里总是有一种清新的薄荷味,在这种气味中培培忘记了他的旅程和奔逃的疲倦。
他和雅在这种沉醉中度过几天的时间,有一天,雅回来告诉培培,外省的一家公安局来电话问培培有没有在雅这里。
雅表面上显得若无其事,她正在膝头上绕毛线,浅灰色的毛线将雅的手绊住了,雅正低下头细心地处理她手上的一个线头,然而,培培觉得雅的目光正在通近自己,没有任何东西,实际上还没有任何东西使培培害怕什么,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将培培带入另一场案件之中去,唯一的证据就是培培手中的那把刀刃。此刻,培培想告诉雅,他想让雅在漫不经心隐藏的疑实丛生的念头进入到实质之中去,他期待着雅能够抬起头来看自己一眼,但是,雅的注意力似乎在膝头的那些环绕成圆圈的毛线中,过了一会儿雅终于抬起头来说:我想为你织一件毛背心。培培哭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的哭声正同一个荒谬的念头交织在一起,他蹲下去,他伸出手来抚摸着雅绕毛线的手说:我真爱你,我一直很爱你。雅抬起头来,培培发现雅的面庞上充满了泪水,培培继续说:不要哭,我不许你哭,我要让你知道我有多么爱你。在培培一生中他还是头一次对一个女人诉说爱情的语言,而最为荒谬的是培培并没有进入到爱情之中去,他刚才诉说的爱情语言仅仅是一种语言,对此时此刻的培培来说,他诉说的语言可以驱除他的恐怖,在雅身边面对一系列问题的恐怖,他没有想到他的诉说使雅热泪盈眶,雅抱住他说:他们在找你,他们说你杀了你的好朋友。培培的身心在此刻经历了一种破败不堪的恐怖和虚弱,他感到一阵眩晕,雅抱住他突然猛烈地问道:你是不是真的杀了你的朋友?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
培培没有说话,雅的声音只会加剧他身体的录眩度,他在景眩中屏住呼吸紧抱着雅的身体,他似乎再一次越过那间布满血腥味的阒无一人的客厅而抽出那把锋利的尖刀,而同样是在毫无声息之中走进了死者的妹妹,对此,培培没有说话,他感到自己的意识和记忆正呈现出一种十分荒凉的东西,自从面对父亲的死亡那天开始他就在许多错综复杂的通道上行走,仿佛像一个梦游者正在用毫不稳定的步伐在窄窄的或宽宽的通道上拐弯行走。雅已经停止了泣声,她更繁地拥抱着培培说:不要紧,你可以藏在我这里。我已经告诉过公安人员,我已有好多年没有见到你了。他们并不知道你就在我这里。
培培放下拥抱中的雅来到窗口,他对自己说雅说得好极了,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离开了那座城市,问题是应该怎样告诉雅,他并不是那位用刀杀死自己朋友的凶手,问题是应该怎样让雅相信自己的话,他害怕解释,他觉得在解释中自己就像靠近一个窄小的潮湿而寒冷的窗户,他永远都面对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遥远的,不稳定的,浑浊的秘密去抗争,雅绝对不会相信自己,因为雅曾经目睹过他亲手掐死自已的父亲。问题的关键是如果不告诉雅,那么在雅的心目中自己无疑就是那个杀手和逃犯,培培转过身来,他想试图开口说话,但是却听到了雅的另一种声音:多年来我一直提醒自己不要把你的那件事告诉给任何人,现在我已经做到了,培培,我曾经恨过你,因为你曾经杀死过自己的继父。培培突然打断了雅的声音:我杀死他,我不允许你说我杀死任何人。雅惊讶地抬起头来说:
培培,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事实都难以辨认了。我只是想告诉你那件事实只有我一人看见,只有我一人保守秘密。培培走到雅的身边压低声音说:我永远不会承认我曾经杀死过自己的父亲,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我的父亲属于自然死亡,你知道吗?他永远属于自然死亡。培培说完便拉开了门,当他急匆匆奔下楼梯时差一点撞到两个穿制服的公安身上。培培吸了一口冷气,他觉得自己奔下的楼梯正像一个出口,他必须从这个出口中奋力奔逃出去,他意识到公安人员已经来找雅的麻烦了,雅很快就要被卷入另一场人命案中去。
然后是速度伴随着奔逃之中的培培,他来到自己红色的车上,他再一次意识到了速度,只有速度可以将他带到远方去,培培在阳光中好像又一次嗅到了客厅里面的血腥味,那么多的血,他此生从未看见过那么多血,他将车开到郊外的一条沟流边,田野的香味和困倦吹拂在春日的风中,他闭上双眼听到河水在汩泪的流淌中仿佛隐着一种凄厉的响声,他抬起头来,他感觉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片行刑场,接着又是几声沉重的响声,培培的双眼越过河流,在河流对岸葱葱郁郁的草滩上出现了一辆又一辆的警车,几只鸟环绕着草滩发出同样是凄厉的叫声。培培将车顺着河流的乡路开了出去,他感到一种从未感党到的恐怖的静寂下在面对行刑场的那位死者,但同时也在面对自己。
现在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培培的奔逃之路,但面对着这么多的路他不知道应该到哪里去,他将车开进了一家加油站,在店里的油箱中间他突然将目光停留在一架浅黄色的电话上,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上前,在所有的对电话号码仅存的记忆之中,雅的电话号码就像呈现在记忆中的一层层灰白色小立方体,七个号码清晰而坚固地画出一条纤细而明确的线,培培拨通了电话,雅告诉他公安人员刚走。雅说:我不知道你跑到哪去了?培培,你应该回来,在我这里也许还会安全些培培挂断了电话,加油场浓烈的汽油味扑面而来,他昂起头来,高速公路上的车辆正络绎不绝地向前奔驰而去。
在雅的声音中,培培无疑就是逃犯,培培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力量向雅解释,他放下电话飞快地将车驶出加油站,在春风中他似乎在心中一遍遍地对自己否定道:不,我并不是杀死我朋友的凶手,我并不是。他的耳边总是响起行刑场上掠空而过的几只鸟群,他害怕死亡,所以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是杀死朋友丁的凶手,培培选择了盲目的奔逃方式,这是培培的性格悲剧,从抛下那把刀仓皇奔逃时,他就为自己的命运制造了一种十分混乱的结局,除了奔逃之外仍然是奔逃,因为他还没有机会向别人证实自己,因为在机会到来时,他的耳畔总是忽然回响起一片凄厉的响声,就像那片行刑场,只会让奔逃之中的培培意识到只有奔逃可以逃避死亡和恐饰,他已经将车开进了一片连绵起伏的绿色丘陵深处,培培得出结论,他可以将车停留下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他看见了路旁的一家小饭馆,他感到了饥饿,他有意识地告诉自己,我真的已经很饿了。·于是,他径直向那家刷满红色油漆的小饭馆走去,他的步履缓慢而又急促,他的胃机饿地张开,就像一面没有任何色彩的墙壁变得愚意而固执。
培培在小饭馆里嗅到了刺激胃口的油烟味,几儿只苍蝇正在飞越屋子里的小饭桌的高度,苍蝇嗡嗡的声音使培培显得有些心烦意乱,但是他得接受这一切的存在,因为他的胃已经张开。他要了一瓶啤酒和几个小菜,小饭馆的女老板娘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斜眼看着他说:你好像在生病,你的气色不太好…不对,你的眉宇间有凶兆…培培将啤酒瓶举起来又放下去,他看见老板娘的眼睛愈来愈专注而诡秘地凝视着他的面孔,培培笑了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样的时刻还会轻松自如地讥讽女老板:好啊,女老板,你不如将你的饭馆改名为算命馆好了。女老板脸上迅速地堆起笑容来:小兄弟,你别生气,其实,我刚才是一番好意,我真的是想提醒你注意最近行事需三思而行罢了。培培避开了女老板堆集在脸上的笑容,他喝完了杯子里的最后半杯啤酒走出了小饭馆,阳光更加炫目地照亮了无边无际的丘陵,他在阳光中停留了几分钟,老板娘的声音使他再一次感到吃惊,他再一次问自己,当一个人难逃劫数时,是不是一切都会再现在面孔上,培培用右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面孔,他顿时觉得自己的面孔僵硬得就像一块置之不用的玻璃。他的手尴尬地垂直下来,他用车钥匙打开了车门,但是他似乎面临着一个最大的而无法解决的问题,那就是面对这些劫数到哪里去,后来,他再次盲目地驾驶起车子疯狂地驶过丘陵中的柏油路,他的意识之中只有车子的方向,向左转,向右转…向左转,再向左转。他想,无论如何我要逃到那场劫难之外去,因为我并不是那名杀手…无论如何我得成功,我得打这个赌,总之,我得这样行车,就像一个十足的傻瓜,但是,我得服从于我的命运,我得打一个愚盖的赌。
培培的车子很快驶出了那些密集的丘陵地段的小树林,他的眼前升起一座小城市,与此同时,他感到疲倦正袭击着他。他已决定到那座小城市去住宿。
一切并不是阴郁的,当他将车子开进了城市的街道时,他就迅速地感受到了这一切,这座小城市有着十分古老的建筑,红嘴鸥在高大的建筑物的栏杆上牺息,一只只雪白的鸽子悠缓地拍击着翅膀,他的心情变得慢慢地好起来,他将车开进了一家宾馆,在浴室中,他脱去一件件衣服,让自己的身体泡在浴缸中,当他闭上双眼,回首已经走过的长路时,许多事情已经离得很远了。他困了,扰乱他的那些东西已经被朦胧湮灭。
他来到床上,这一夜他做了许多梦,其中大部分梦境都很模糊,一个梦是那样清晰,他驾着车正穿越一片有石灰岩地段出现的阳光之中时,他猛然被一双潮湿而柔弱的双手抓住,他回过头来,那是一个女人,那可能是雅。
更明亮的阳光从窗帷上斜射进屋来,培培彻底地醒来了,他不由自主地对模糊梦境中的那种沉重而散乱的折磨大声叫道:不!他不由自主地抗拒着雅抓住他手臂时的最大恐怖的折磨。他终于又像白天那样真实地感受到了他又一次具体地面对着那可疑交叉的不可避免地出现在记忆中的血腥味和锋锐的刀刃。连日来他试图努力避免这一切的到来,他不情愿地回忆着,他想跟雅通电话,他必须就像公安人员追踪他一样去追究那群人到底在哪里,他们有没有抓到了真正的凶手。
于是,他的目光慌乱地直奔到屋子里的那台电话,雅似乎一直守在电话机旁,所以,培培很快就听到了雅的声音,雅压低声音对培培说:你应该回来,你这样奔逃又能怎么样?我们商量一下怎么去对付他们,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得想办法去处理它们,昨天公安人员问我你从前的情况,我什么也没有说,培培,但你必须回来,由我独自一人来承担你的事情真是太难了,我真害怕把你过去的那件事说出来,我真害怕…
雅的声音停住了,培培感到雅在抽泣时的肩膀在电话机旁边颤抖着,培培触摸着电话线说:雅,你是对的,现在我马上回来。
培培决定回到雅的身边去是想告诉雅自己并不是那名杀死丁的凶手和逃犯,另外,他想告诉雅,多少年前的那件事如果说出去了,那他现在就无法证实自己不是杀死丁的凶手了。
在培培听到雅的抽泣声时,他已经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第一次清醒地知道雅在事件中是多么重要,所以他果断地告诉了雅自已马上回去的决定。
轿车到达城郊时培培给雅再次打通了电话,雅告诉培培公安人员在外面盯着她的房间,他们时刻在等待着培培的出现,因而,雅建议培培先不要回去,他们最好约一个地点在外面见面。
雅说:培培,你现在的地点是哪里?我可以直接打车来见你。培培将头伸出电话亭看到了路边的一块牌子上写着:车站斜坡。
半小时后,雅来到了车站斜坡,培培将雅带上往高速公路驶去,他觉得视线中到处是人群,现在,他希望避开这些人群和高大的建筑。
他希望摆脱他们,摆脱身后的话语和声音,他想到了丘陵深处的草地和山冈,他沉默不语地驾驶着车辆,虽然他依然打着颤,但是,他现在知道了,只有在那无穷无尽的丘陵深处,他才会有力量告诉雅,从而证实自己并不是那名杀死丁的凶手。
他将车开进了丘陵深处的一片高原湖泊,从前他曾经来这里游泳,他知道这片湖泊水深20多米,是一片还未被世人了解和熟悉的淡水湖。车子停在淡水湖的那片小树林里,培培带着雅来到了湖畔,他们就在这里开始了生命中最后一次谈话。雅说,他们在四处找你,有可能,他们很快会在全国发通缉令逮捕你。培培说:事情怎么会这样糟,怎么会被我弄得这样糟!
雅说:培培,你怎么这样虚弱?你应该去投案,我会等你的,培培,无论怎样我都会等待你回来。
雅站在淡水湖畔的一块高高的石岩上,雅的短发被风扬起来,培培忍不住走到雅的身边,他刚伸出手去想抚摸一下雅的头发,雅突然说:培培,你为什么要杀死你的朋友?
培培的手在空中停住了,他感到自已的喉咙干得很厉害,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告诉雅,他知道一切都是那么简单,但是从他丢下刀匆匆奔逃时事情就被弄槽了。他的奔逃无疑掩盖了最为重要的事实,但他现在已经准备好了,他必须把那件事具体地讲出来。但是,他刚想说话,雅就说:如果他们找到你,你的罪将更重,你得去投案。
培培的内心就像有一只死鸟在挣扎,他低声说:不,我并不是那名杀手,我并没有杀死丁。雅转过身来愤怒地说:培培,你感到害怕了,对吗?但你确实是那名杀手,没有人会替代你,你必须自己去承担事实,就像你这么多年来承担着你亲手掐死你父亲的事实一样…雅的声音时高时低,培培的忍耐力达到了极限,他高声叫道:不,不,不!他愤懑地举起手来,他的声音和身体在共同否定着雅的声音,就这样,在否定中他将雅从石岩上推了下去。
培培驾车回到了城里,经过了一夜的黑暗之后他驾车在城中转了几圈,后来与标志相遇,在这之前他已决定去公安局,但碰到标志的那一时刻,培培似乎找到了诉说的对象。他们驱车来到了那座石岩边上。培培的故事刚讲完,几十辆警车已经包围了这片高原湖泊,培培丢下听故事的标志,驱车重新上了路,但是他已经失去了控制,当雅的身体从高高的石岩往下飘去的时候,他又看到了雅在绿草地上放风筝的情景,他觉得自己的红色轿车就是那只风筝,那只风筝将带走他的全部秘密,于是,他手中的方向盘疯狂地在他手中旋转着,他觉得,旋转得越快,风筝就能飘到更远的空中。汽车到了一个转弯处,培培的方向盘在疯狂的旋转中否定着他的全部秘密和毁灭的教训。在下午的阳光下,轿车终于冲下了一片高高的石灰岩。
橡力从警车上看到了站在石灰岩旁的标志,而培培的故事到此为止已经结束了。标志并没有看到橡力,红色轿车旋转着冲下石灰岩时的情景使标志似乎也想往下冲下去,然而,第一辆警车到达了石灰岩旁,橡力大声叫出了标志的名字。
橡力看着标志的面孔,他的面孔似乎仍然在某一个地方沉睡,也许是在培培的故事中沉睡。过了好一会儿,当橡力将他拉到警车上往城里的公路上驶去时,橡力对标志说:毫无疑问,培培的死证实了他自己就是那名杀死丁的凶手。标志看了橡力一眼,他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橡力并没有看到他面庞上的变化,标志现在动也不动地坐在警车上,培培的故事使他的耳朵长长地听得见一个逃跑者在没命地、久久地大声哭喊时的声音。橡力对坐在身旁的标志说:你怎么会站在那片石灰岩旁,标志?他的轿车就那样掉下去了,标志?标志说:是的,就那样掉下去了。橡力说:他死了。标志说:是的,他死了,他已经死了。
快要到下车的地点了,那是一条河边,护城河畔围着一群人又一群人,一群身穿绿军装的人正往河中的一艘船上走去。
标志将头向外探了探,橡力告诉他,那是一伙自愿打捞者沿护城河打捞河底的沉淀物质,这引起了政府的高度重视,几十家电台、报社最近都在报道此事,称为本市最有意义的青年环保活动。
标志就在这时下了警车,他沿着护城河行走着,河岸上摆满了打捞上来的秽物,它们包括瓷缸、避孕套、麻袋、金属、手表,而且标志见得最多的是避孕套,标志几乎跟打捞船并行前进,河岸上的打捞品臭烘烘的,但围满了人群。打捞者们全都穿着绿军装,右手上戴着红袖套,打捞者经过一处地方时突然停住了,他们从船上弯下腰,几十个人全用够了劲,后来在一串缆绳的铁钩下吊起了一具尸体,那个人似平是一个女人,穿着白色裙据,湿漉漉的白裙紧贴着她的身体,使她身体的线条很优美。河岸上的所有人现在似乎都停止了呼吸看着那个已经从铁钩下吊起来进入船中的女尸。慢慢地,打捞船向岸上驶来,打捞者们将尸体托出了船面正在向岸靠近。人群中有一个人说:喂,是一个淹死者,是一个女人。另一个人说:看起来,她活着时可够漂亮的,瞧她身上的线条…啊,看起来,似乎已经在水中泡了两天左右,不过,她的面容还是很漂亮的。
标志听着这些议论好奇地凑到人群的最里层去,就在他的双眼停留在那具女尸身上时标志差一点呕吐起来,他用手帕捂住嘴唇悄悄退出了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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