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雾一样的人和时间2
书名:带着面孔的人 作者:海男 本章字数:12298字 发布时间:2024-07-06

对于眼前的标志来说,他关注的意义和内容就是前面那两个人,白颜色的吉普车扬起无法回避的灰尘,李然一直将车速放慢跟在他们的车后,李然的目光直视着前方,他就像一个漫不经心的观光客,郊区的田野上有别墅、花园,有丘陵中的树林一处紧连一处,李然的目光偶尔掠过窗外的蓝天下面的草丛,他的心情是舒缓的,他似平不需要知道到哪里去,他现在是年轻的标志的伙伴,标志说到哪里去,他就会将车开到哪里去。
标志目视着扬起灰尘的吉普车的车屁股,橡力独自带上吴茵出门,他想不到他们会到哪里去,一切都是标志无法设想的,啊,一切都像是一幕上演的戏剧,他将车窗打开,窗外是一大片又一大片的南方的阳光,南方的阳光总是那样柔和而又明亮,标志的目光有一会儿停留在田野上的一种植物根部,那些带刺的植物叫什么标志并不知道,但是他认识这种植物,植物被冬日的太阳照耀着。标志的头扭过来,他看到了前方的一块路牌上用蓝颜色写着几个醒目的大字:欢迎您到南方温泉来。标志的目光现在正盯着那辆吉普车,车子正拐弯朝着路牌指向的南方温泉的方向奔驰而去。
标志问李然:今天是星期几?
李然说:好像是星期六。
星期六…标志不断地喃哺自语,他重复着这个字眼,星期六给他的内心注入了诡秘的想象力,而且他知道通往南方温泉的那条路线是什么,而且他越来越想明白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星期六驱车到南方温泉去度周末意味着什么。
标志突然感到厌倦,对这个问题的厌倦在如此快的情况下折磨着他,他想起一本随手翻过的书中写到过他这样的情况,那本书是一位叫克莱齐奥的法国人写的,书中写道:“他每走一步都是一个新的危险;一只飞虫可能飞进他张开着的嘴中,堵住他的气管;一辆卡车经过时可能会突然轮胎脱落,砸了他的脑袋;太阳可能会熄灭;或者他突然会闪出一个自杀的怪念头。”标志想起那个星期天突然闻进一家书店,尽管他很少进书店,他的生活跟书店无缘,但是那一天他看见一位比自己更年轻的大学生模样的人正在买一本法国人写的书,标志好奇地要了一本书,翻开135页,他就读到了上面的那段话,而下面的这段话使标志铭心刻骨:“他忽然感到厌倦:也许为活着而厌倦,为不得不时刻提防这形形色色的危险而厌倦。
重要的与其说是他的结局,倒不如说是他下决心去死的时刻。
他为这一迟早有一天总要发生的奇特变化而恐惧,这一变化将迫使他再也不去想任何东西。”
标志现在能够一字不漏地背诵出那位法国人书中的上述两段话来,而后面这段话使他浮现出来后感受到一种触目惊心的东西正在自己身上体现出来。那位法国人说:“他为这一迟早有一天总要发生的奇特变化而恐惧,这一变化将迫使他再也不去想任何东西。”
而标志面对的这种变化就是眼下这条公路上面闪现的事实:前面的那辆吉普车上的橡力正带着那个他一生所喜爱的女人,他们显然要到南方温泉去度愉快的周末。而这一变化不可能“将迫使他再也不去想任何东西”,相反,而是催促他去想任何东西。
标志想,橡力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可以带上吴茵在星期六的阳光灿烂的时候出门的,而且他可以选择那座神秘的、散发着曖昧气息的温泉,而这个女人就这么愿意跟他到南方温泉的水池之中去度周末。尽管标志从未去过那家温泉,但传说中的温泉就像一支不绝如缕的歌曲。
李然说:标志,你可能想得太多了,世界上撞见的任何事情是不可以全部想清楚的。
标志说: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但是我现在只在想一件事。
李然说:那件事就是全部,就是千头万绪的纠缠和迷津,那件事就是使你困惑之中的许多无法驱散的东西。
标志觉得李然说的话就像那位法国人写的文字那样使他困惑不解。
李然说:我不去追究你要跟随那辆车去干什么,标志,但是,有一点我得告诉你,别去嫉妒别人的生活。
嫉妒,标志看见了又一块路牌,离南方温泉只有10公里了。刚才李然告诉他别去嫉妒别人的生活,现在标志反省自已是不是在嫉妒橡力和吴茵,他辨不清在嫉妒和不嫉妒之间到底有什么分界线。
李然说:标志,快要到温泉了,已经过去5公里了,再过5公里就进入南方温泉了。
在李然的声音中速度就是变化,在变化之中就是另一个地名和落脚点,而前面就是他们要追踪的北京吉普的停留地,橡力和吴茵将在南方温泉停留,他们的生活简单、明了。橡力带上吴茵来度周末,这一切却让标志跟踪而来,标志又想到了嫉妒这个字眼。
最后他承认从看见那辆吉普车停在路边的时候他就开始了嫉妒,不嫉妒是不可能的,不嫉妒怎么会让李然的轿车跟随吉普车呢?噢,嫉妒一这是一个窄小的空间,它带领标志往里面尽可能地走去,但是道路越走越窄,标志忍受着幽暗的梦境和现实的梦魔的折磨,但是折磨只会将他带入南方温泉。
李然对标志说:喏,那就是南方温泉宾馆,瞧,他们的车开进里面去了,标志,我们是住进去还是去住另一座旅馆?这里的旅馆多着呢,干净、舒适、服务周到…
标志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最后毫不犹豫地说:既然他们住在里面,我们也应该住进去。
李然低声叫了声标志,他大概是想劝说标志,但是标志又坚决地重复道:把车开到院子里去吧!我看见他们已经下车到登记处去了。
李然没有再说话,虽然他似乎有许多充足的理由否定、劝说标志,但是,他好像从标志的眼睛中看到了那种执拗的东西,他从标志是一个孩子时就曾把握住了这种不可抵抗的执物,所以他将车开进了南方温泉宾馆的花园型停车场时轻声对标志说:好吧!既然如此,我们就住进去。
轿车在停车场中大约停留了半小时,李然看着标志没有下车也就坐在车内,标志想,半小时已经让橡力他们使用了,在半小时内他们可以登记完毕然后拿上钥匙到房间里去。所以,在半小时内,他眯着双眼想象着他们俩登记房间时的神情
…他们将登记一个房间,毫无疑问,他们俩将住在一起。
南方温泉的管理制度很松散,没有结婚证书的男男女女住在一块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值不得大惊小怪,所以他们很轻易地就会拿到那把房间的钥匙,想到钥匙,标志觉得自己正孤零零地置身于这座著名温泉的释放之中。他低下头看看手腕上的表,半个小时就这么过去了。他咬咬牙对李然说:我们下车吧!
李然走在前面,他显然对这里很熟悉,标志从他穿越花园小径的熟稔的步履之中想象者李然曾经来到这里,他也许将魏兰的姐姐带来这座宾馆居住过,他害怕重温那个死者,每每想到她,那些无处不在的血液就会固定在他的视野之中,再说想到死者,他就会有一种从李然身边尽快逃离的欲望。他现在一直走在李然的后面,他觉得李然的身材是那么高大,而自己跟李然一相比就显得矮小和相形见绌,他指的是外表形象,在标志看来,李然的形象就像美国电影中的那些历经沧桑而又在沧桑中固守着命运的男人们。
他们已经来到了大厅里的登记处,标志估算得不错,橡力和吴茵已经离开了登记处,大厅里空寂而又温暖,李然来到登记处,标志站在旁边,过了不到一分钟他们就拿到了两把钥匙,李然将一把钥匙递给标志说:你住305,我住306.标志不知道李然为什么要分别开两间房子,在标志看来,实际上没有这个必要。不过,他仔细一想,开两间房子是最好的,自己可不恩意跟李然同居一室,在标志看来,李然仍然是那个杀手,他惧怕睡在杀手身边。
他们要的是西楼,标志不知道橡力他们住在西楼还是南楼、东楼,反正,南方温泉宾馆总共有三座大楼。它们分别矗立在三座花园似的院子里。西楼面临着一片冒着热汽的温泉池,所以这是最好的楼层,站在西楼的阳台上就可以看见温泉池水中沐浴的游客们。标志用钥匙打开了305房间,李然在开门时对标志说:我们可以休息上一小时,标志,一小时够了吗?标志迟疑地对李然说:你不要等我,我们分头活动吧!标志说完就进屋关上了门。
他来到阳台上,因为是中午,温泉池水中的洗沐者很少。
标志想,橡力和吴菌现在也在休息,是的,他们不会这么快就到浴池去的。想到这里,标志的神经开始放松,他从阳台回到房间,床对他有一种无限的诱惑力,标志决定到床上去睡一会儿。他隐隐约约地觉得醒来之后将面临着众多的事情。
现在,标志掀开了被子,他依稀觉得只有被子里是温暖的,安睡在那个温暖的世界里,看不到任何一张面孔,他是多么希望摆脱那些无聊的、设有任何意义的面孔,他觉得这么多年来一直在面对着这些面孔,就像在一个又一个的面孔之中寻找生活的来龙去脉,然而,什么是生活的结局,魏兰的姐姐成为了死者一她可以谓之找到结局了,另外的人呢?他身边那些像人又像鬼的影子呢?
标志用被子将头蒙了起来,他驱赶一种阴影时总是习惯于这样,厚厚的被子可以使他避开外面的事件,可以避开那种让心灵顿时一片混乱的世界。标志闭上了双眼,他可以睡着吗?大概过了半小时,一小时,他仍然睁着双眼,他把被子从头顶掀开,他看见了温泉小镇下午的阳光正在照着窗户。
李然站在门外敲门,标志从床上起来后打开了门,李然说:我们应该去吃一点东西,你不饿吗?标志。标志想了想说:就到宾馆的餐厅去吃点什么吧!我可不愿意到外面去。
标志知道自己不愿意到外面去的唯一原因是害怕碰到橡力他们,他可不愿意他们看见自己,那样的话他就可以不看见橡力和吴茵在一块的活动了。
李然和标志来到了餐厅,吃午饭的时间早过了,餐厅里只有他们俩。标志感到确实饿了,他回忆了一下觉得这两天就没有好好吃东西。三道菜上来后,标志就嗅到了大米饭的香味,李然问标志喝不喝啤酒,标志摇摇头。李然就自己要了一杯啤酒,李然显得很悠闲,标志想大概是他整容后的心态被改变了,他想通过整容来改变一个杀手的形象,同时遗忘掉自己昔日的形象,包括衣服,所以,现在的李然看上去是一位风度翻翻的成熟男人,标志想,他的形象准会让那些美丽的女人们洋溢着热情和想象。
标志在十分钟内已经吃完了东西,而李然似平设有快结束的样子,标志说他得先走一步,李然喝着啤酒说:标志,冷静些,别去惹事。标志觉得李然的嘱附是多余的,而且这样的话从一个曾经是杀手的嘴巴里说出来,让标志感到好笑。
标志又回到了305房间,他关上门站在卫生间里面撒尿,尿液的声音使他感到有些烦躁。他站在盥洗处的镜子下面看着自己的面孔,但是面孔除了疲倦之外并没有让他兴奋的东西。后来他发现自己仍然穿着圣诞节夜晚穿的那件黑色皮衣,好像整个冬天标志一直就在穿这件皮衣,重要的是标志曾经穿着这件衣服抱着魏兰的姐姐下楼,所以,这件黑色皮衣接触过死者的身体。标志想然而死者却到了坟基里,而我却仍然穿着这件衣服活在世上。标志想而我现在来到了南方温泉,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洗沐,而是为了追踪橡力和吴茵,追踪他们是为了什么?标志想也许是为了嫉妒。
嫉妒现在正扩散在标志的血液之中,标志来到了阳台,他坐在阳台上的一把白色椅子上,标志感到一下子舒服起来,他告诉自己:坐在这里往下看又会看到什么呢?
他最初将头仰在椅背上,温泉镇炫目的阳光使他睁不开双眼,他觉得如果自己照此下去的话他一定会睡过去,在阳光照射下睡过去是一种怎样的享受啊!确实的,他真愿意闭上双限就能睡过去。
然而,几十分钟以后他却睁开了双眼,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然后他将头彻底地抬起来,阳台下面戏水的鼎沸声传来时标志意识到自己将把目光迅速地扫向水池中的那些男人、女人的身影,他相信橡力和吴茵正在里面沐浴。
但是他却看不到他们,连影子也看不到,他对自己说也许他们正在路上,从温泉宾馆进入那座水池无论如何也需要十分钟左右。噢,十分钟,标志从衣袋里抽出一根烟来,他发现自己已经好几天忘记抽烟了。
但是烟味却熏得牙齿异常地难受,他怀疑自己的牙齿是不是被虫蚀空了,但他又知道自己的牙齿一直是好好的,每一颗牙齿都完好无损,那么是心情影响了牙齿,那么是嫉妒影响了牙齿,使牙齿疼痛难堪的是嫉妒,标志奇怪一个人的嫉妒为什么会跑到牙齿里面去。
又过了许久,标志已经扔掉那支烟将头抬起来了,他看见了吴茵,他这是第二次看见吴茵身着三点式泳装,她正在从通往池水的那条小径上走来,她赤着双脚,她的腿可真好看,她好像在边走边侧耳倾听什么声音,这样,她看上去显得有些心神不定,她朝后回过头去,哦,她似乎在等人,她当然是在等橡力,在这里,除了橡力之外,她不会等别人。但是,橡力还迟迟没来,她却已经走到了热池边,在镶满白色瓷砖的圆圈上她站在圆圈的最里层,下午的阳光恰到好处地照耀着她的胸脯,而其余的地方则在阴影之中,她的胸脯微微地额动着,那是呼吸的原因,而不是别的颜色。
她站在最里层的白色瓷砖镶成的圆圈内自然也是在等橡力,她的耐心可真好,她抱着手臂看着池水中一对戏水的男孩,他们在水中打闹将水池弄得水花四溅,吴茵很开心地抱着手臂看着这一切。橡力将他的手臂轻轻地放在她肩上时,她的面庞上迅速地洋褴着一种标志从未看见过的羞涩和惬意。
标志回到室内倒了一杯热茶又回到阳台上,他觉得口褐得很厉害,喉咙里就像爬动着一条毛毛虫似的难受。标志喝了一口宾馆里的袋装茶叶,感觉到茶叶的味道还不错,似乎是云南的普洱茶。
他将茶水咽进去后又仰起头来,橡力和吴茵已经在热池中沐浴了,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分开,橡力站在最里面的池水中央一那是最深的池,水深2.5米,而吴茵却在外面,她站在齐腰深的水中用水轻轻地拍击着手臂,在整个温泉池中吴茵的身体是最有诱惑力的,周围的女人们在某个空隙总把目光停留在吴茵身上,而那些男人们总是带着无限的想象力一用目光试探着那个女人的身体中的奥秘,然而,对于这一切,吴茵显得漠不关心,她关心的只是水池中的另外一个男人,她不时地回过头去与橡力的目光相遇,他们之间的默契和惬意令标志痛苦不堪。
有人敲门,是李然,他没等标志同意就走进屋来,他径直奔往阳台趴到阳台上对标志说:我已看见他们俩,那女的可真漂亮,标志,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法去认识她,我想去告诉她你多么爱她,然后我把她带来见你,怎么样?
标志说:她不会来见我的,你不知道我们之间存在着多少误会,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来见我…
李然说:标志,就让我试一试,人生就像一种游戏,就让我们来试一试这种游戏。
标志没有说话,面对这种困境,他实在想不出另外的办法来…刚才李然说的这个主意并不是什么好主意,但还有什么主意比这个主意更好呢?标志抬起头来,橡力已经回到了吴茵的身边,他们双双来到池水的边缘上坐在砖台上,吴茵的两条腿仍放在水中,在阳光下她的双腿仿佛涂上了油亮的橄榄油那样性感。标志想,她从来就这样迷人,她从来就这样光彩照人,所以,橡力坐在她身边,橡力这家伙从来没有这样得意过,那个整日在讯问笔录室里面坐着面对着阴晦故事的警察他到底是怎样将吴茵一这个骄傲的模特儿带到温泉来的?
李然说:她的腿很性感,她一定经过训练…
标志说:当然,她本身是学体操的,现在又做时装模特儿你没看见全水池的女人只有她最漂亮吗?
李然说:我发现一个秘密,那个男的小伙子并没有跟她同居一室…
标志说:你说的话是真的?你是说吴茵独居一室?
李然说:我去登记处看了房间号码,他们住在最里面的那幢楼,那幢楼叫南楼,你喜欢的那个女人住508房间,而那个男的住602房间,显然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到那一步…
标志说:到哪一步…
李然冷冷地说:到让你嫉妒的那一步。
标志倒吸了一口从阳台上吹来的风,他觉得那风就是李然的声音,毫无疑问这是一阵令他惊喜的风,他不断地回味着李然的最后一句话,这句话似乎解开了他心灵中的疑窦丛生的绳案,他把目光投出去,但是他们已经走了,橡力已经带着吴茵离开了热池。
标志将目光从阳台下收回来,他感到心情放松了一些。
李然又一次对标志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法去接触吴茵…
标志说:吴茵这人并不好接近,她太孤傲,橡力之所以将她带出来,他们原来就是老朋友,她不会轻易跟一个男人接近的…
李然想了想说:对于我来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不能办到的事情。
标志没有说话,李然说宾馆里的晚餐很丰盛…然后他就再没有说话,标志感到李然的这句话很乏味,因为他对食物没有兴趣,他的胃里塞满了另外的东西:橡力现在将吳茵带到什么地方去了?在这座温泉小镇除了温泉之外还有什么可以使他们观看的,也许他们又回到了那幢南楼,刚才李然说橡力住602,吴茵住在508房间但是有了房间号码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标志盯着自己的鞋尖,他们已经回到房间,房间里有两个沙发,他们各自坐在沙发上,标志仍然没有让视线从自己的鞋尖上转移,他想着那幢南楼里居住下来的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跟自己的关系突然之间充满在一种空缺的景物和声音之中,他将头微微上升,他看到了茶几上搁置的电话机,如果他拨几位数字,他就能尽快地判断橡力是在自己的房间里还是呆在吴茵的房间里,如果说他们之间存在着曖昧关系的话,通常这种情况下总是男人留在女人的房间里,标志不知道是在何处掌握了这种秘决。
标志拿起了电话,他拨通了南楼508房间的号码,很快他就听到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那声音虽然才发出一个字,却毫无疑问是橡力的声音。标志在迟缓中搁下了电话,他的面色变得一片苍白,他觉得自己在孤单的同时也正极其悲哀地陷到这种无聊的事实之中去。
李然说:标志,我们先去吃饭吧!晚饭时间已经到了。
标志的目光又盯住了自己的鞋尖,他用那种敛集着迷乱的眼神看了一眼李然,然后摇摇头。李然无可奈何地打开门对标志说:我先到餐厅中去点莱,这儿的菜可是很特别的,你一会儿下楼来吧!在花园南边的那片有喷泉的地方,餐厅就在那里。李然的脚步声消逝在走廊上。
他觉得自己坐在沙发上正在想着一桩他十分费解的事件。
十五分钟过去后电话铃响了起来,李然在电话中轻声告诉标志:标志,我已经点菜了,你快点下来…哦,我看见他们来了,他们正在向最里面走去,他们好像在那个角隅坐下去了,标志,你来吧!……他们不会看见你来的,我们的餐桌在另一个方向…你来时朝左拐就会看见我…李然说完就放下了电话。
标志就这样下了楼,下楼到院子里时,他感觉到一个服务员慌慌张张地奔跑着差点碰撞到他身上,他低声骂了一句粗话。向南边走就是那座花园,走在小径上能够听到喷泉水声,他想着那些水声,心里感觉到平静了一些。他想如果世界到处充满这喷泉淙淙的水声那么世界将会成为什么世界。
标志看见了那座喷泉旁边的餐厅,餐厅里飘动着的灯光既非白昼之光,也非黄昏之光,而是一种令人孤单的灯光。
标志从门口走了进去,他向左边走去便看见了李然坐在一张餐桌旁边,李然抬头时也看见了标志,他向标志点点头,示意标志过去。标志就绕过了几张餐桌来到了李然的身边坐下。
隔了一会儿,侍者端来了一瓶法国产的葡萄酒。在侍者身上标志看到一个民间图案,他盯着衣服上的图案看了一会儿,直到侍者将他们的杯中倒上葡萄酒,标志嗅到了一大股纯正葡萄酒的酸甜气味。
李然将杯举起来时轻声靠近标志说:标志,你将头抬高一点就会看到他们他们…标志停顿了一秒钟,在这个时间中他似乎忘记了橡力他们的存在。
然而,他们就在前方,在标志微微抬头的那瞬间,橡力和吴茵正在碰杯,他们使用的也是同样的杯子,杯子恰好处在同一水平线上,标志看见了吴茵的手指,她那纤长的手指哪怕隔着这么长的距离标志仍然看得见那只手指上的戒指和血管。
他们就在那个角隅举着杯说着与这样的傍晚相吻合的语言。
标志的面庞隐藏平静的没有佐证的苦涩的冰冷的抗议,但是,他不可能冲到前面去,不,那不是标志的处世方法。在标志这里,整个餐厅已经暗谈下来,似乎有一阵烟雾掠过他的视线,他问自己:标志,你是多么可怜可悲,你坐在此处,你把自己藏在生锈的水槽之中,你感到室息像一根鞭子抽打者身体,你感到李然说的那种嫉妒又重新占据了你的身心。
就在这时,标志看见那位曾经在路上差点与他碰撞的服务员面色苍白地站在餐厅中央正在寻找什么人,最后一名侍者说话了:女士们,先生们,宾馆里现在出了一件人命案,一位女士在客房中自丝了。你们当中有没有警察…我们需要一名警察出来帮助我们处理…因为我们宾馆的保卫干事恰好生病了…标志看见他的话音还没有全部说完橡力就从那个角隅来到了餐厅中央,他出示了证件,然后服务员便将他带走了o餐厅里的喧器声停息以后,标志抬头看见了吴茵,她正独自坐在餐桌旁,从她的面庞上看不出任何内容。
李然说:这是一个好机会,标志这是我与她接触的好机会。
标志刚刚醒悟过来他说话的意思,李然就站了起来,他离去时用手抚了抚标志的肩膀,意思好像是说:我要去了,标志,你放心,对于我们来说这确实是一个好机会。标志,对于我们来说,这确实是一个好机会。
标志抬起头来,在李然向吴茵走去的这一瞬间,他看见吴茵正在跳望着窗外的喷泉,她现在梳着的短发遮住了她的面庞,标志想着她的嘴唇和鼻子,就在转眼之间他看见李然已经坐在了吴茵的餐桌旁。
吴茵转过身来,她的微卷的短发遮住的面庞现在转了过来,她对李然徽笑着,标志不知道她为什么微笑,她笑起来真动人,标志觉得很悲哀,她宁愿对着一个陌生人微笑,也不把微笑送给自己。
慢慢地标志想,她之所以对李然微笑,因为那是一种礼貌,啊,礼貌,标志想到了这个文明的词汇,于是他将杯子端起来喝了一口葡萄酒。酒味像空气中袭来的不安定的东西,李然的嘴唇启动着,吴茵竞然在跟李然说话,标志想李然是个聪明人,看样子今天晚上准能见到吴茵,看样子李然能够说服吴茵来跟自己会面。想到这里标志决定回到房间里去,他决定抓紧做一切准备工作,首先最重要的是他得洗一个热水澡,盥洗室里有的是天然的温泉水,他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洗澡了,他的身上除了汗溃之外还有魏兰姐姐身上的死人味道,标志坚信那种死人的味道仍停留在他身上,因为他抱过她,他永远难以抹去他紧抱她下楼并把她装进柩车里的情景,想到那情景他就想吐。
为此,他需要洗一个热水澡,需要站在水笼头下四十分钟才能将滞留在心灵空间中的那种令他恶心的东西洗干净。标志再一次用钥匙打开了门,标志从来没有用如此快的速度脱过衣服,然后他赤棵者来到水笼头下面,他刚刚拧开水就感觉到了这座著名“天下第一汤”的温泉确实水质温和而名符其实。标志现在站在水笼头下面,这是他多日来彻底放松的时刻,他触摸着自己身体的时候不停止地想象着总有一天自己的身体将与吴菌的身体紧拥在一起,他想着这一切,仿佛这种现实已经离他不远,仿佛这种现实就在前面。
标志赤裸着干净的身体站在镜子下面,他有一种惬意的感党,仿佛看见一群鸟儿在清晨嗖的一下子飞到窗外,然后在空中盘旋。
他看着自己的棵体,触摸着自己身上的肌肉,一种坚实的信念冉冉上升着:总有一天,标志看到了自己用裸体拥抱吴茵的时刻,那是与自己的爱情真正相融的时刻。有这个信念在远方,标志便开始穿起衣服来,标志想,我得将自己的肉体裹在衣服里面跟那个我喜欢的女人见面。想到这里,标志顿时觉得那种肉欲的快乐比起他的这种爱情来显得微不足道。想到这里,那天晚上的等待使标志的眼神中出现了欣慰的色彩。
在这种漫长的等待中标志从室内来到阳台,又从阳台来到室内,反反复复经过了八次、九次之后标志在阳台上往下看的时候他感觉到温泉池中已经悄无人声,那里面的灯光熄灭了。标志看了看表,已经夜里十二点钟了。
但是李然还没有将吴茵带来,也许,他想到了也许,但没有一种判断在标志的脑海中停留上一分钟,两分钟…也许,李然仍在说服她,因为吴茵对自己充满了怨恨和敌意,只有这个也许可以持续上三分钟…但是这个也许仍然被自己推开了。时间又过去了一个钟头,已经是夜里的一点钟了。
标志拿起了电话,他首先得给吴茵的房间打电话,有可能李然会到她的房间里去,他仍然用最后的努力说服那个固执的女人。但是,房间里并没有人来接电话。标志想,也许他们还在花园中散步,在这座小镇空气中飘动着风和树叶的清香,城里人很愿意在这种地方散步。标志决定到楼下去,他将带着那种强烈的爱情与他们相遇。
标志来到了楼下的花园,然而,他现在才发现楼下的花园中围了那么多人,因为花园中躺着一个死者,她就是在客房中自维的妇女。标志出于好奇走了上去,他看见那妇女年纪已大,大约四十多岁,身上没有血迹,无疑是自缢而死。标志刚想退出来时橡力看见了他,橡力的手上戴着一双塑料手套,橡力很疲倦地对标志说:我刚处理完这事,看起来是自缢,她从北方跑到南方来自缢大约有许多情节。不过,我也没有时间去研究了。宾馆人员已经给她老家打去了电话。明天她们老家的人就会赶到,她的家人对她的死并不震惊,大概她想死的念头已经持续些日子了。橡力又说:你怎么也到温泉来,早上我们才分手?
标志苦涩地笑了一下,说他要告辞了。
他带着一种隐藏很深的目光看了橡力一眼就离开了他。
标志现在得到前面的花园之中去,李然一定带着吴茵在花园小径中散步,橡力不在吴茵身边,橡力还停留在那件事件之中,橡力看见死人就十分敏感,所以橡力永远是公安局的那位讯问笔录员。
而自己什么也不是,自己只不过是一位为着爱情远道而来的人,自己仅仅是一位想面对着那个女人诉说爱情的男人。
想到这里标志已经来到了那座喷泉旁,他印象中记得吴茵在餐桌上时曾经将头转向窗外看着外面的喷泉…他确实在喷泉旁边的一把椅子上看见了两个人,标志鼓起全部的勇气走上前去,但是那两个人并不是李然与吴茵。
标志寻遍了南方温泉宾馆的每一条小径和通往花园深处的幽静之处也没有找到李然和吳茵,这些时间花去了标志的四个小时,天快亮的时候标志与橡力在一处荒芜的花园小径中相遇,橡力面色苍白地说:标志,你有没有看见吴茵?标志的嘴角像往常一样拂过一丝不易看到的苦涩的微笑。
标志说:我寻遍了所有的路径和所有的地方都没有看到他们俩。
橡力说:他们俩是谁…
标志说:吴茵和另一个人…
橡力说:不可能,吴茵是跟我出门的,她怎么会跟另外的人在一块呢?
标志说:我也不知道,看样子他把她带走了。
橡力说:他是谁?
标志的嘴巴又闭上了,他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撒腿就开始奔跑起来,年轻的标志越过了曙光前的烟雾笼罩着的小花园,最后奔跑到了车库那边的花园中,紧接着橡力也跟在身后跑来了,标志的目光扫过停车场里的所有车辆,他的目光停留在车库中央的那辆墨绿色的凯迪拉克车身上,那车身真漂亮:
他的目光还在那辆白颜色的北京吉普车身上停留了半秒钟的时间,最后他还是没有找到李然的那辆轿车,他迷惘地转过身来对着困惑不解的橡力说了一句话:看样子,他们已经走了。
橡力说:标志,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标志没有说话,他的面孔渐渐地变得麻木,脸颍上笼罩者一种无法诉说的被嘲弄过的愤怒、忧伤。
标志说:他已经把吴茵带走了。
橡力说:他到底会是谁?
标志说:他就是他,他还会是谁?
橡力说:标志,你清醒些,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你怎么会来到这里的?昨天早上我们俩分开,你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
标志说: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我和你分手之后就来到了温泉。
橡力说:奇怪得很哩,我在的地方就是你在的地方,我不在的地方就是你不在的地方。
标志说:是啊,是啊,我怎么没想到你在的地方就是我不该去的地方,你不在的地方才是我应该去的地方哩!
橡力说:标志,那么我问你,你怎么会看见吴茵的?
标志说:橡力,我怎么不可以看见吴茵呢?你带着她来温泉,你带她沐裕,去餐厅……除非你们隐敲起来,除非…然而,只要我带着眼睛就能看见你们…
橡力说:标志,你嫉妒了?
标志说:我怎么会嫉妒呢?
橡力说:你嫉妒我会理解的。
标志说:问题是我没有嫉妒。
橡力说:好啦,我问你,那个带走吴茵的人你认识吗?
标志说:我怎么会认识他呢?
橡力说:那么,你看见他了。
标志说:看见跟认识是两回事。
橡力说:那么就谈谈你看见他的情况吧!
标志说:我看见他来到了温泉并跟吴茵在一块。
橡力说:不对,昨天我们到过温泉后,我一直跟吴茵在一块。
标志说:我知道你们在一块。
橡力说:我跟吴茵一直是好朋友。
标志说:是啊,我知道你们是好期友。
橡力说:后来呢?我还没有弄清楚…
标志说:你昨天晚上在餐厅里曾经离开过吴茵,对吗?
橡力说:是啊,那个中年妇女自丝,宾馆里的警察生病了,我只好去代替。
标志说:问题就出在这里,就在这时,他就坐到了你餐桌旁的位置上。
橡力说:问题就发生了,不过,吴菌的态度如何?吴茵是一个孤做的人。
标志说:那可不一定,重要的是那位坐在你位置上替代你的他风度翩翩,一表人才……我想女人大都喜欢他那样的男人。
橡力说:会不会是拐骗呢?
标志说:拐骗也罢,诱惑也罢,堕入情网也罢,总之,他们消失了。
橡力说:标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随波逐流?
标志说:橡力,我寻找他们时你正在处理那个死人。昨天晚上我寻遍了花园小径…毫无线索。
橡力说:吴茵有危险吗?
标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这个问题是标志最难回答的问题。他抬起头来对橡力说: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们还是回去吧!我想搭你的车回去。
橡力说:但愿吴茵没有危险,哪怕她确实堕入了情网,那就让她去爱吧!标志,爱情总是发生在异地,并大都是一见钟情。吴茵长得又那么漂亮,碰到一位英俊先生是正常的事,问题是她不该撒腿而逃。
标志说:开你的北京吉普我们还是回去吧!我真是乱套了,从昨天到今天,事情全部被颠倒了…这是一个倒霉的周末,事情全部被颠倒了…标志说话时的眼神很沮丧,他觉得自己被李然利用了,他怀着对李然的仇恨对橡力说:去他妈的,就让吴茵跟他走吧!
橡力回到宾馆里去退了房间回来时标志正怀抱双手坐在北京吉普的前轮上发愣。橡力说:如果我知道带她出来会碰到这事,我就不会带她出门。橡力还说:本死后,吴茵的情绪一直很不乐观,今天早上你走后我们通电话时,吴茵说,橡力,我们去温泉吧!然后我就开车来了。标志说:我真羡慕你们之间的关系,哎呀,看样子我这一生也不可能带上吴茵单独出门。橡力说:实际上你是最爱她的。标志说:可吴茵并不知道这一切,她知道了我也不能去爱她。橡力说:我有些担心吴茵,她会不会出事呢?标志没有说话,他拉开车门对橡力说:
走吧!我可烦透了。
标志关上车门,橡力发动了车子,橡力又一次说道:我总觉得吴茵的离去有些奇怪,她会不会出事呢?
标志在北京吉普开出温泉小镇后便闭上了眼睛,他不想回答橡力提出的这个问题,实际上这个问题此刻就像不透风的窗户般使他感觉到了国产的北京吉普车是多么沉闷,他总是竭尽全力地绕开橡力提出的问题,因为对于标志来说问题总是存在着,而且问题在沥青色路面上正在悬空、不停止地摇晃着:吴茵已经被李然带走了。而李然正是那个杀手,几天前他杀死了魏兰的姐姐,想到这一切,标志总是想把这一切说出来,但是一种更为矛盾的东西却使他怎么也无法开口。
橡力说:标志,如果我们去寻找吴茵,你说会找到吗?
标志仍然没有睁开双眼,橡力的话语使他冷冷一笑:找得到吗?你们找到那位杀手了吗?
橡力说:这跟寻找杀手是两回事情…
标志说:如果是一回事情呢?
橡力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标志说:换个方式说吧!如果你现在去找杀手的踪影,你保证你能找到吗?
橡力说:我想杀手总会露面的。
标志说:那就等待着他露面时再说吧!标志说完决计不去想这件令他气恼、羞辱的事情,而且他决计不去想这件事的危险成分。标志告诉自己:让吴茵跟李然走吧!她反正也不爱我,不过这两天我得跟她见见面一我无论如何也得告诉吴茵李然的身份…因为如果不想告诉她的话就再没有人告诉她了。标志告诫一番自己之后就进入了摇晃之中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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