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力在他的办公室等待着标志的到来,不知为什么,橡力的面庞不像以往那样镇静自若,办公室的另一位笔录员生病住院了,所以今天的笔录员就剩下了自己。他坐在扶手椅上闭了三分钟眼,昨天晚上他一夜没有睡好,他对发生在湖畔饭店的这桩杀人案一直感到很蹊跷,最重要的是标志跟这件事有直接的联系,现在法医正在验证那件衬衫和匕首上的指纹,但是,讯问笔录的工作得展开,标志过一会儿将被带到这间办公室里来。说实话,自己跟标志才刚刚接触,总共也才见过两次面,第一次是在君君的葬礼上。吴茵将标志带到葬礼上去一一这无疑显示了吴茵对标志的信任。当时,自己一直跟吴茵在一块交谈,标志站在君君卧室的角落,他的举止和神态都是冷漠而又脆弱的。当他跟吴茵谈话时他不住地瞟一眼,而标志似乎有很重的心事,他不知道那心事便是爱情。直到他给标志打电话的那天中午,他才隐隐约约感觉到了标志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陷入了对吴茵的单相思中,他觉得自己为此产生了同情心,他鼓励标志,并且告诉标志追求吴茵还是很有希望的。实际上他在这件事上确实没有把握也缺少科学分析,因为吴茵虽然年仅二十芳龄,却是一个已经具备了神秘气质的女孩子。另-一件事发生在标志身上被他推翻了,那就是那封匿名信和照片,他跟标志通完电话之后就将匿名信和照片烧毁了。他觉得标志根本与匿名信上的控告和照片无关连,而且他的判断果然与标志在电话之中告诉他的事实吻合,他思付着生命中种种偶然现象,有一类人命运似乎对他们毫无公正之感,他们的命运中处处会出现纰漏,稍不小心就会沉入幽暗的梦境之中去,然后只有等待着在最坏的结局中结束一切。橡力在连续的讯问笔录之中总是展现出上述这种人的命运,他感到忧心种仲,有一种无所适从的对神秘人生的那种充斥着奇怪的世间梦魇的东西总是使他痛苦和迷惘。所以,这使得他独自判断出那封奇怪的匿名信和照片中的种种危险的东西,那种危险正附在标志身上,他决定为这个二十岁的年轻人烧毁佐证,他以为自己已经平息了这一切,然而,在湖畔饭店的小花园中,当尸体上的血污使周围的空气显得沉滞而诡谲时,从标志所住的房间里又发现了血衣和匕首。当时,橡力站在标志身边,他亲眼看到了年轻的标志变得面色苍白,他那因愤怒而窒息的嘴唇在申辩着,然而标志的申辩是那样无力,所有的人都在浸透着事实的血腥味中迷迷糊糊的看着标志,他们似乎在说:原来是这么年轻的标志杀死了花园中的这个人。他们百思不解,好像这件事是发生在梦中似的。橡力攥紧了标志的手臂,一种强大而有力的同情心使他更紧地与标志奇怪的命运联系在一起的同时也使他感到眩晕,当服务员颤抖着指着标志的那一刹那,他就晕眩而清晰地把握住了标志就是那样的人,他将在一种危险的存在中跟许多种危险的事物的波浪融合在一起,一种毫无秩序的,极不公正的东西将使年轻的标志在未来的生活中束手无策。
他屏住呼吸,仿佛那件事不是发生在标志身上,而是已经发生在自己身上,而自己正在经历着标志此时此刻经历的一种十分荒谬的阴影的降临,这是一种阴冷、荒漠而恐怖的东西的降临。所以他攥紧了标志的手臂,他试图将标志从那种阴影中拉出来,当刑警队长愚蠢的声音在逼近标志时,他看到了标志呆滞的目光飘然在空气中的某个地点。标志身上的某种东西正在分裂,就在这时,标志被刑警队长带上了车。而再过一会儿,标志就要被带到这间办公室里来,他们之间的讯问将重新开始,那天刑警队长与标志的对话并没有记录在案,而今天,一切都将重新开始,他突然觉得心里一阵难受。
桌上的电话铃响了,他没有想到电话中竟出现了吴茵的声音。吴茵说:橡力,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吴茵的声音显得有些慌乱,橡力知道他们都被这件事的降临笼罩住了,包括吴茵的父亲,在出事之处,吴浩的面庞一会儿白,一会儿变得灰白。橡力说:吴茵,你必须要相信我的话,凶手并不是标志。吴茵说:那些证据,天啊,那天上午我刚回来就发生了那件事,父亲的饭店从来也没有发生过这样血淋淋的事件,简直是血淋淋的事件,标志才刚刚到来几天…
橡力知道吴茵将要说些什么,他觉得心里的那种难受更加剧了,但是他握紧话简对吴茵说:你要镇静,一切事情都会好起来的。吴茵说:我的父亲沉闷地坐在办公室里,他一言不发,我去问父亲,这个标志他到底是什么人?他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但是父亲一声不吭。橡力,我不能让这个人毁了父亲的饭店…天啊,在小花园中杀死人,今后父亲的饭店就会传出这样的丑闻,谁还会愿意到这饭店中来住,如果是我,如果我是一个客人,我只会抓住我的旅行包逃之天天,橡力,所以,我恨这个人,我恨这个人,你一定要帮助我将他送到苦役地方去…
吴茵挂断了电话。她的最后这句话让橡力感到十分惧怕,那么,这一切都是错的,他还认为标志追求吴茵会有希望呢。她对他恨得这么厉害,他的眼前展现出一种沙粒状的东西,他用手揉了揉右脸,他感到自己的眼角膜显得干燥而灼痛,这是因为昨晚一夜未寐的原因,而且刚才吴茵的最后一句话使橡力再一次感受到了标志已经身陷困境,没有人了解他,没有人不相信他就是那个制造了花园事件的杀手。
橡力点燃了一支烟,雪茄烟的浓烈的烟味使橡力的舌头变得苦涩,他来到窗口,他在等待,等待他们将标志送到办公室来,然后那些人离去,只有他一个人单独与标志交谈,他要将标志的每句话记录在案,只有那样才能真实地证明标志无罪。
橡力想起标志在花园现场回答刑警队长时的话,那天晚上标志在想着一个女孩,他的内心充满了爱情,那个人无疑就是吴茵,标志对吴茵的爱情汹涌而热烈,橡力又想起吴茵在电话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来,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并且将那团烟雾吞到了胃里去,这一切,这种事情的扭曲仿佛像一块正在扭曲的玻璃,所有这一切都是那么不和谐,就像一片片模糊不清的烟灰,从手指中间纷纷落下。
橡力的内心一阵苦涩,但有一种坚固的信念却感染着橡力,他对自己说:既然如此,我一定要帮助标志,我要帮助标志从那种阴郁而充满阴谋的事端之中摆脱出来,因为我相信标志决不可能是那个凶手,不管那个凶手找到还是未找到,我都要让标志尽早从拘留所里走出去。而不是像吴茵说的那样将他送到一片一一荒原之中去服苦役。
橡力已经做好了准备,他把手中的那个烟蒂放进了烟灰缸里,橡力抬起头来看着墙上的钟,离讯问时间还有三分钟,噢,时间将沿着什么样的轮盘在运转呢?橡力想到了标志,想到了吴茵对标志的厌恨,想到了一些电影的情景,而生活就是一幕电影,他情不自禁地又点起了一支烟,烟雾弥漫,他在烟雾中终于听到了走廊上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