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书名:身体祭 作者:海男 本章字数:4749字 发布时间:2024-0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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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缺少了右腿,他可以回国了,他终究可以摆脱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奴役了。所以,他让我跟他一块离开,我没有犹豫就同意了,我想把他送回北海道老家,也许会在他的故乡住一段时间,然后回国,也许会陪同他永远住在北海道,天知道,未来会意味着什么呢?我回了一趟营帐,菊野子已经在此等候着我,她仿佛知道我回来是为了收拾行装,她坐着,仿佛像一块石头想盘踞在此地。她试探性地问道:“怎么,你想离开了,你想跟三郎回国?”我点点头,不准备隐瞒她,我以为她应该是高兴的,她应该把我送走,因为我阻碍了她所做的许多事情。她轻声说:“今晚,我们去参加舞会,好吗?”我拒绝说我很快要离开了,两天以后,我就会护送三郎回国,她拉了拉我的衣袖说:“今晚,你必须去,而且贞玲也会去,荷花也会去……这是难得的聚会,到时候三郎也会参加,你也可以照顾三郎……”我无法拒绝了,在菊野子制作的恶作剧之前,我似乎都有一种陷进去的本能。
菊野子总是会寻找到诱饵放在我面前:贞玲依然是贞子的妹妹,是我关心的姐妹,也是我的情敌;荷花意味着什么呢?中国少女的故事再一次与日籍青年的战士溶为一体,她的命运始终牵动着我;而三郎也将去参加舞会吗?我想,这应该是三郎在中国参加的最后一次战争中的舞会了。
舞会意味着什么?
我无法拒绝的这场舞会敞开了,在这场诱饵之中,依然菊野子带领我们出发。女人们全部化了妆,她们的脸庞施展着厚重的粉脂,这是舞会的需要吗?进入舞池,我就在寻找着三郎,然而,并没有看见他的影子,我在等候。
舞会开始了,我自始至终地等候着三郎没有来,炽燃也没有来临。一个年轻的军官伸出手来,想邀请我跳舞,我起初拒绝了,我始终在等三郎的降临,在这个舞姿幽暗的世界里,我缺少任何跳舞的情趣,我跟她们不一样:她们是慰安妇,无论如何她们都是这个队伍中的一员。贞玲也在跳舞,没有炽燃在场,她的舞姿依然妖娆,荷花也同样。当烛光像往常一样逐次熄灭时,他们已经开始了一场贴面舞。那个年轻的军官又走了上来,再一次邀请我跳舞,我还是拒绝了,而且走出了舞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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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着我的身影,我能够感知到他在我身后。
我只是出来透个气,同时也在等候三郎,然而,根本就看不到伤残士兵有可能前来参加舞会的痕像,因为舞会已经到了最后,一盏盏烛光被扑灭以后,贴面舞会开始,然后是昏暗的旋转,一对一对舞伴从舞池中消失。他们沿着昏暗无边的日本总部设置的小径中消失。然后去寻找床榻,战争使这些官兵们随时感觉到生命不存在,所以他要利用战争的空隙在及时地行乐。
他走了上来,他说如果想见三郎,可以带我去,明天一早,三郎将随同残兵们回国,他知道三郎,是他主动决定带我去看三郎,他要在这个世界上让我彻底地消除对三郎的等候,然而,他却驱着车把我带到营区,他说从明天早晨开始,他就要来代替三郎的工作了,他把我带到了他的营帐,在从前,这里是三郎下榻之地,已是我们见面的地方。我不知道为何将我带到此地,他说:“你别害怕,我只是让你弄清楚我是谁?从此以后,我来接管三郎的工作……现在,我们以去看三郎了。”
三郎要提前归国了,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我想返回营帐中取行李和箱子,他阻止了我,他说:“我叫岛野,以后你就直呼我的名字好了。”我对这一切都感觉到了罗嗦,以后,我就不会留在此地了,明天一早我将陪同三郎回国,以后,我将彻底地告别这里的生活,在那一刻,我似乎已经从贞玲、荷花、菊野子的存在中超越出去了,我奔出去,跑回了我的营帐,我在寻找手电筒或者火柴,他来了,这个叫岛野的年轻军官,划燃了一火柴,点燃了一小根白烛,然后低声说:“用得着这么急吗?我想今晚就不去见三郎了,明天一早我送你离开,好吗?在这样美好的夜色中,我们应该喝杯酒,我带来的是日本清酒,喝过这种酒吗?好了,别愣在那里,三郎今晚要休息,别想他了,我们喝酒吧!因为昨天早晨你就要离开了,让我们为你的离开而庆贺好吗?”
这是我喝日本清酒的理由吗?还是他拿着的那只酒瓶十分迷人:这是用日本的旧式瓷器制作的纤细的酒瓶,它仿佛像是竹筒一样笔挺地存在着,所以,我竟然听到了清亮的酒在瓷器中来回穿巡的声音,这是十分悦人的声音啊!它使我的咽部本能地期待着,而当清酒倒入两只玻璃高脚酒杯中时,恰好符合了我那天晚上游荡不息的气味:它们忧伤地悬挂在夜色外,仿佛像是想寻找到玻璃掷地时光的碎片。
我不过是一堆碎片而已。
既然如此,为什么拒绝呢?既然明天我就要离开了,何不在此时此刻陪同这位陌生的军官,庆贺庆贺。于是,我坐下来,他给我斟了酒,我不过是一堆碎片而已,这里有浓烈的日本清酒,是军官从日本带来的,他脱去了外衣,穿着一件乳白色衬衣,系着橙色领带,我们连连干杯,我不过是一堆碎片而已,所以可以就此溶入玻璃器皿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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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是诱人的,它如今被我用指尖托住,我不知道干了多少杯,我就需要这种结果:眩晕而倒下,度过今夜,然后跟随三郎回国,这也成为惟一的理由吗?我不知道日本清酒中潜藏着多大的魔力,总之,我醉了,军官用手臂托住我,我依然在眩晕,他大约把我放在了床上,以后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他开始吻我,我恍惚的身体中依稀感到了那是一张过份灼热的脸,类似炽燃,也像三郎的脸,我毫无拒绝的可能,因为一颗心早就已经期待着接吻,这样的场景应该发生在我和炽燃之间,然而,炽燃把吻送给了一个需要他拯救的日籍妇女,她像花蕾绽放,她是这座地狱生活中绽放的葡萄或石榴,他背弃了我,这样的吻曾经发生在我和三郎之间,拥抱和吻渗透了我们的身体,只是我们放弃了肉体故事,自此以后,我和三郎再也不可能发生肉体故事;他来了,他是三郎的替代者,他叫岛野,也叫军官,他年轻,日本的所有军官们都很年轻,他们刚刚经历青春的故事就穿上了军装,他们从日本岛国上出发,他们的国家太纤巧,所以需要扩充领地,这意味着侵略,所以他来了,这个行囊中装有日本清酒的军官,之前,他在干什么?我不把他驱逐出去,也不防备他,我就要离开了,我的身体已经变成了一堆碎片。
我们脱衣,是他帮助我脱。
那件裙装只须褪出,从我身体的外壳中撕开,我的血肉顿然间变得一片眩目,光亮撤走了,剩下的只是暗淡而已,我感觉不到裙子已经撕开,感觉不到肉体已经变裸,当然也感觉不到他的器具已经插入我的洞穴——我同时也在拥住他,仿佛在拥住一堆身体下伤心的碎片。
肉体的故事就这样发生了,他躺了下来,整个后半夜他都躺在我旁边,因为他不是三郎,也不可能是炽燃。他是完全陌生的另一个男人,却如此简单地就溶入了我的肉体。我睡着了,不如说我在沦陷中已经割舍了与三郎的关系,意识中再也无法上岸,所以我的行李和箱子必须暂时地沉入海底、河床。我放弃了那个早晨的出发,当三郎坐在敞篷车,撑着拐杖与日本伤残官兵出发去缅北时,我依然还躺在岛野一侧,他是睡着了,还是在假寐?没有任何人前来惊扰我们,营帐帘没有人掀起过,就连往常研究或监视我行为的菊野子也迟迟未出现,这是一个谜?直到如今,我依然感觉到那个谜的核心是为了把我留下来,是为了让我在灿烂的阳光下清醒地看到在我肉体下出现的那堆碎片而已,从而证明我我已经成为了这个军官在战争中肉体的伙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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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过了很长时间才爬起来,这是一段麻醉状态,也是一段死亡的过程。睁开双眼,他的脊背就在眼前,像沟壑,墙垒,挡在眼前,无法移走,也无法拆迁。而这时候,三郎已经离开了,我失去了跟他回国的路线,我变成了一堆碎片,它将从此留下来,这正是菊野子的目的,也是他们施展游戏的一种开始。
承认我从他裸体上爬起来的心碎只是为了映现出我人性中的弱点和错误,他伸出手来,骨臂很长,之前他在干什么,他才28岁,已经成为军官,而之前,他操纵自己的命运,是不是像操纵自己的大腿骨一样有力。
我起了床,奔出了营帐,试图寻找到三郎的那种虚幻还是在折磨着我的心灵。菊野子就站在出口处,她仿佛在等候,她是在等待吗?还是为了监视我,害怕我出走。
她诡秘的目光滑过我的肩甲骨,她知道,这是我挣扎时的物体,在性高潮中,它朝着左右剧烈地震颤,想把身体中多余的忧伤纷掷在地;她诡秘的目光滑过了我的胸乳,她知道这是女性隆起的山峰,其目的是为了让男人爬上去,观看底处的深渊,有些男人可以爬上去,有些男人会滑下来;她诡秘的目光滑过了我的下体,这是编织疯狂肉欲的渊底,也是极乐之地,就是它的迷障,因幽深无边而纠缠起世上最迷人的游戏……
然后,她笑了,她的笑已经证明我已经变成了一堆碎片而已,已经不知不觉中沦为性奴。战争重又开始之前,我们面临着迁徙,营帐倒地时,我拎着箱子站在她们之中——三郎走了,我留了下来,我无法去他的国家,也暂时无法回国。我留下来,是为了陪伴岛野——他已经一次又一次地对我耳语过,从我出现在舞会上时,那是很早以前他就已经爱上了我,我这一次出现在舞会上,自然是菊野子的安排,然而,我却不能恨她,他始终在为菊野子辩护,就像在为他们国家侵略而辩护一样有力。
更重要的是为他侵占了我的身体而辩护,他要把那天夜里的性事说得无限动人和美好,他使用了爱情这个词汇,因为有了它笼罩,任何性事都显得合情合理。具有崇高的美学和神秘主义的气氛……他辩护着,然后把我称为他战争中的情人,有了我他就不害怕赴死了,他承认,在参战之前,他是如何害怕死,尽管训练了很长时间,只要想到脑袋掉下来,他就有一种畏惧感。于是,他看见了我,在之前,他看见了三郎失去的腿——战争依然在等待他出发,他拥住我,用沙哑的声音对我说,如果我能够像日出日落一样陪伴他,那么他就会为他的帝国利益作出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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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利益始终是菊野子和他们挂在嘴上的真理,这真理只是为了让入侵者所引用,朗朗背诵的台词。而我却在这台词中感觉到剧烈震动的弹药片已经在营帐上空落下来。于是,大转移开始了,营帐已经在瞬间拆散,那是草绿色的房子转眼间已经不存在,岛野率领部队已经上前线,留下少量的士兵,还有菊野子带领我们转移出去。
我不得不置身在慰安妇女中间,从某种意义上讲,尽管岛野竭尽全力地用爱情的词汇掩饰我们的肉体关系,让我区别于慰安妇,我觉得我已经跟他们完全一样,岛野上前线之前已经将我交给了菊野子,在他认为,只有菊野子可以保护我,只有站在菊野子的这一切,我的生命才可能延伸出去,到另一个地方。
显然,我已经失去了逃跑的可能,而且我也没有去实施这种可能实现的命运,也许,岛野言说中的那个爱情的世界撼动了我的心灵。这是一种可怕的奴役,在好几个夜里的笼罩之中,我已经沦为他的情妇,他是哪一种人,在以爱情为辩护词所建立的那个性世界,他显得出奇的温柔。我渴望温柔已经很长时间,我在炽燃和三郎那里无法得到的一种与肉体相关的柔情,在他这里得到了。
我从不发出异样的声音,追循和抵抗我们的肉体生活——已经成为妄想。我也会伸出手指,在性爱的变幻姿态中,抚摸他的脊背,这肉体是上帝创造的,因而所有肉体都充满着极端的易碎之美,而且他就要上前线了,当他翻过身来拥住我时,我竟然害怕这肉体在顷刻之间离我远去,难道我已经爱上他了吗?
爱上一个人后与这个人再发生肉体关系,就再也不会感觉到羞辱了,这是上帝造人时制定的神秘规则吗?
于是,我来到了她们之间,成为了她们中的一员。
菊野子满足了她的奴役,她仿佛再用一种沉默的声音告诉我,我就是那个预言者,很久以前,我就预感到了你会脱抬换骨,你会走到我们中间,成为我们的一员,成为我们坚实的同盟者;很久以前,你还是顽固者,你在坚守着意志和肉体的城垒,我那时就赤裸裸地告诉过你,总有一天,你也会用肉体为我们的帝国服务,很久以前,你跟三郎颤颤栗栗地在一起,却始终发生不了肉体关系,很久以前,你鄙弃过我们的姐妹,如今你来到了我们中间,很久以前,你一直在抵抗着我,我知道,你用各种形式前来对抗我,因为你厌恶战争,也厌恶在战争中的肉体关系,现在,你来了,我自然欢迎你,而且这正是我设计的圈套,可我没有想到岛野爱上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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