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书名:身体祭 作者:海男 本章字数:4854字 发布时间:2024-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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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近三郎的衬衣,紧贴住他的心脏,显示出在那样一个特殊环境里,我钟情于他,还是我已经选择了心甘情愿地下决心无耻地堕落。这个问题已经来不及深究,任何问题比起贞子的事件来,都相形见绌,剩下的只是无道德意义的贴身。我的身体已经超越庸常的道德,从某种意义上讲,我已经无视任何伪道德的解释——因为,在乱世中,在中国东北女人李秀贞留给我的身体记忆中,道德已经无力,已经索然无味,已经坍塌下去。
剩下的是拯救慰安妇贞子的身体,她那怀孕的身体,此刻似乎已经无法从世界上寻找到任何彼岸,如果她一旦留在营帐,她依然得妥协,依然用身体为日军的兽欲服务。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贞子是那样充满幻想地仰起头来,难道只有我可以帮她吗?她的恋人,那个士兵已经到前线去了,前线只意味着流血,杀戳和征服,当然也就意味着死亡。她已经不可能在暮色的掩映下,穿着和服,这和服代表了她身后的国家和动人心弦的传说,就像女人的身体,也在代表着一个人生命的旅途一样旷远。每当她穿着和服,奔赴她恋人的营帐时,我总跟在她身后,这样的时刻并不可能久远,她恋人早就已经出发了,士兵一觉醒来,或者梦境未完成,就已经上了路,这是在军令笼罩下的出发,当然也就来不及告别,有许多士兵出发前还是生机蓬勃勃的年轻人,然而,回来时已经变成了僵尸。
依赖于贞子的恋人改变她的处境是困难的,所以,贞子找到了我,把全部希望交给了我。一个年轻的孕妇,无助地站在我面前,置身在世界大战的最前沿,她的身体之谜到底有多沉重。于是,我紧贴着三郎,之前,我已经作出了一个人生中不可推翻的重大决定:既然用我献出的身体可以改变贞子的命运,我为什么要妥协呢?于是,我洗沐了一翻,洒上了英国香水,香水已经不多了,它沉在底部,它已经随同无数次的旅途,战乱、环境变得干枯。我已经好久没有洒香水了,这不是我这个伦敦女人挥洒香水的世界。然而,今晚,我使用了它,它使我的性别显得芬芳起来时,我对我的决定竟然充满了向往。
向往着与另一个身体相遇,不是为了爱情,而是为了企图到达这个男人人性中最脆弱的地方,从而使出女人的魔力——奴役这个男人的肉体。肉体已经不算什么,我目睹了众多的肉体死去到腐烂的过程,肉体还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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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体到底还潜藏着什么谜诀呢?然而,我们都活着,无论是贞子也好,还有她子宫中的孩子也好,以及三郎和我也好——我们都活在肉体中,活在肉体所制造的战役之中,所以,一旦我们抚触到了肉体的鲜明特征,我们依然会利用肉体来呈现出我们活着的种种企图。就这样,我来到了三郎身边,像一个尤物。
今晚,我有充分的信念把自己变成尤物。
尤其是当我抵达他们住所时,中国已经在我生命中延续着,我已经无法拒绝我对中国的挚爱,我对中国的挚爱意味着我对中国恋人的全部爱情,然而,此刻,我却离开了炽燃,我知道,从我进入三郎的视野时,我就已经无可奈何地被迫离开了炽燃。
掀开营帐,这是我主动地把自己送给了他,呈现在他面前的一个时刻,夜色是如此地靡顿,又是如此地圣洁,而我却是如此地无耻。我一进屋,就开始诱引他,男人在更多的时候可以战胜诱引,比如,当男人怀着无限的激情投身于神秘之境时,那时候,实现一切神秘之境的理念可以战胜外在的诱引术,包括女人身体的诱引,而一旦男人松懈神经,陷入虚无之旅时,男人会不知不觉地已经接受了女人的诱引。
我作为诱引者进入三郎营帐时,他也许正在无聊地度过这个夜色荡漾的时刻,恰好我来了,我已到来,离他很近,在不需要解释男人和女人面对面的空间世界里,只存在一种关系:他们用目光的碰撞,已经深入进了诱引中去。我很轻易地就已经触抚到了他干净的衣服,很轻易地就已经把头埋在了他的心窝。我倾听着他的心跳,我不敢在此刻温性地回忆我和中国恋人生活在一起的时刻,任何回首都意味着我对中国恋人恋情的一切亵渎。所以,我闭上双眼,我已经拒绝用眼神与他交流,我愿意混淆这个世界的一切时间之谜,从不愿意知道他到底是我的谁,我只需要抵达目的地。现在,我明白了,我的肉体已经开始变质、腐烂,我的身心已经堕落下去。然而,这正是我需求的结果,让三郎彻底地沉入我的肉体之谜中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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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郎惊诧地推开了我,这简直出乎我的意味。难道我以往的估计都是错误的。三郎理性地推开了我并问我:“你今天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羞耻已经上升,我开始清醒地面对着三郎,我睁开了双眼,回到了这个最现实的世界。三郎比任何的时刻都显得清醒地看着我说道:“我感到你并不是心甘情愿地在拥抱我,你似乎另有企图,对吗?”我仿佛回到了彼岸,从波涛汹涌中抓住苇杆上岸,抓住缰绳上岸了——我回到了让我无地自容的一个世界里,然而,我却在维护着我的自尊心,我说:“我是心甘情愿来的,我就是想给你我的身体。”
“不,别这样对我说话,我经历过女人,当我的未婚妻把身体献给我时,她眼神犹如无限清澈的池塘,我知道,那就是爱情,我和她相爱了,那是一个没有罪恶的世界,我们的肉体结合在了一起。我知道女人是怎么一回事,我曾经试图获得你的肉体,在我空虚和无聊的时刻,然而,那并不是真正的我,现在的你也不是真正的你。所以,让我们都恢复理智吧!请告诉我,你到底需要从我这里索取什么?”“贞子,我想带贞子去镇上一趟,我想让医生诊断一下她的孩子……”“噢,为什么又是贞子,你为什么总跟她们溶为一体,你的地图呢?我不是让你绘制地图吗?”
我埋下头,面对三郎,我还不是一个充满一切预谋之途的女人,就是现在,我依然无法回答三郎,好在三郎答应了我,让我陪同贞子前往小镇,在我出营帐时,三郎突然说道:“为什么不让贞子到小镇去堕胎,如果上面知道贞子怀了孕,他们就会派谴医生来为三郎堕胎,你知道吗?”我获悉了另一个残酷的信号,这促使我加快了行动的节奏,使我在获得三郎的路条以后,带着贞子尽快地离开了营帐。
云朵悠扬着,飘忽在距离我们遥远的天空之上。这是中国最为晴朗时刻的云朵,坐在敞蓬车上的我仰起头来看到云朵时,犹如已经看到了中国的神话。而当我转眼看着贞子时,她抓住那只小包袱,她已经脱身于营帐,似乎已经告别了束缚她的一切肉体之涯,而我们会不会与乔里相遇呢?

63.

乔里应该在哪里出现。我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期待着乔里尽快地出现在眼前,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贞子。当我们下车时,我牵着贞子的右手,尽管她的眼神一片迷惘,然而,因为充满了期待,这期待是她子宫中的孩子给予她的母性幻想,所以,我无法进入这个世界,我只好被她的世界所感动着,力图帮助她进入这个世界。乔里会出现吗?会像前两次一样看见我的影子吗?
我小心地牵着贞子的手,她像我一样环顾着四周,之前,我已经跟她讲述过我的计划,所以,她在寻找着乔里的出现。乔里,此刻,乔里为什么不出现呢?如果我们之前有约就好了,然而,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之前,发生了多少事情,这是我和贞子、乔里都不可能反抗的事情。乔里为什么不出现,乔里为什么非要出现在我们周围呢?乔里如果不出现,我们的计划就会失败。
就在这一刻,我看见了骑着自行车的乔里,他来了,他竟然终于来了。他下了车,焦急的等待使他的面颊显得有些清瘦:“我知道你会出现的,我知道,所以,我守候着。”乔里低语着,似乎也看不到贞子的存在,只看到了我,而我是谁呢?难道我就是伴随着乔里在伦敦郊野中度过儿时快乐时光的女孩吗?难道我依然是飞翔在乔里天空中的那只快乐的,无忧无虑的蝴蝶吗?
乔里走过来,牵住了我的手。而我的手牵着贞子的小手,她的手一片冰凉,我想把她的手交给乔里,我问乔里住何处?乔里很乐意地想引导我跟随他的方向而去,这正是我所企求的目的,在那一刻,我忘记了我的一切,忘记了一切作为过去和现在的期待,我只想在寻找到乔里的住所以后,把贞子交出去。乔里打开了一座中国庭院的大门,对我和贞子说:“请进来吧!在这里没有谁会伤害你们。”典型的中国庭院,就像炽燃所描绘过的:已经调零了的牡丹和月季花,似乎挺立着孤单的、缺乏营养的身体,寻找着活下去的可能性。一条狗,金色的,它看见我们后,便狂吠着,声音很高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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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子似乎很害怕那条狗,任何东西似乎在她怀孕以后都会伤及她的内心,她在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维护着那个孩子的成长,我把乔里拉到了一个角落,他在听我言说,我已经没有时间复述更多的东西,我简明扼要地说出了想把怀孕的贞子交给他的决定,乔里惊异地说:“我不接纳这个女人,她是日本女人,而且是慰安妇,我为什么要接纳她呢?我之所以留在中国,是为了中国的艺术,所以,我一直希望有机会跟你好好聊一聊,让你也走近我的生活,我很喜欢中国的艺术,我正在学水墨画时,战争来临了,父亲他们撤离了中国,而我却独自留了下来……我本来也想离开中国的,可我却意外之中看见了你……这正是缘份,谁让我们从小生活在一起呢?这种缘份可以延续到现在,当然也可以延续到将来的将来……”
我打断了乔里的话说道:“你必须留下贞子,为了我,你必须留下她,并且让她度过怀孕的时间,从而让她生下孩子,惟其如此,我们的缘份才可能继续延续下去……否则……”我没有再说下去,时间不允许我说下去,我得尽快赶回军营,我们在外的时间已经够长了。乔里沉虑了片刻,点点头说:“这是一次奇怪的冒险,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冒这样的险,我的生活中为什么会出现一个日籍慰安妇,我为什么要对她的生命负责?”我不回答他的问题,许多问题都已经堵塞在我胸间,无法从我体内释解出去,所以,我低声说:“我要走了,我已经把贞子交给你了。我已经把贞子的生死交给你了。”我说这话时,才感觉到有什么纸片儿在飞动,而且还嗅到了墨汁的香味——这味道直逼我的胸口,在英国,炽燃曾经使用过中国墨汁,当他把西方绘画与中国水墨技法结为一体时,是他的身心最为愉快的时刻。
乔里果然迷恋上了中国的艺术。站在庭院外我也能看到悬挂在墙壁上的那一幅中国画——他确定在这个国家学习艺术,而战争却破坏了他的现实。我来了,我给他带来了什么呢?我不过给他带来了一种遭遇,自此以后,我知道,他的身边将增加难以想象的繁芜,他将面对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东西——因为从骨子里他厌恶战争,同时也厌恶异国的入侵者,因为他像我一样喜欢中国。

65.

然而恰恰是我,让他看到了一个日籍慰安妇女——这种遭遇从这一刻已经改变了乔里的现实生活。在他已经失去的自由中又增加了栅栏和铁笼。当我离开时,我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贞子的脸,她显得有些苍白的面孔,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脆弱,她似乎无力左右自己的生命,也无力选择什么,我离开时,她也许想跟我说什么,然而,我已经不给予她时间和机会——我转眼之间就把她的身体,一具已经不可能变得轻盈起来的肉身交给了我亲爱的朋友乔里,我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乔里将不得不接受这具在锈迹斑斑的铁笼中跳着日本樱花舞的,一个慰安妇的哀艳的歌舞,从这一刻开始,贞子也不得不屈从于这个令她身心陌生的环境,小心翼翼地试着跟她目前的守候神乔里生活在一起。
我上了日式敞篷车,回到了营帐中去,自此以后,贞子就从营帐消失了,然而,她的名字依然留在慰安妇的名单中。就在这一刻,出现了一个另外的女人,她是我在日军中惟一见过的女军官,她来,是为了管理慰安妇,她一出现,就使得慰安妇的群体一阵哗然,因为她的脸,那张虽然漂亮的脸显得无比地冰冷。
她也注视到了我的存在,她竟然进了我的营帐,那个午后,她穿着军装,掀开帐帘走进来对我说:“我不知道你每天在营帐中干什么,你是在绘画吗?”
我点点头,她盯着我说道:“我来是因为我管理的慰安妇中少了一个人,贞子,你知道她上哪里去了吗?”我沉默着不回答。在更多时刻,我已经学会了使用沉默作为武器,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女人,从一开始,我对她就没有任何好感,她的脸很凶,而且她从不笑,另外一点,我清楚,慰安妇因为她的降临,将面临着更严酷的冬天已经降临。果然,贞子消失了,她来了,她知道,惟其寻找到我,才有可能寻找到贞子的下落,她知道,我是把贞子带走的惟一一个人,慰安妇的所有人都知道,都看见贞子跟我出去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然而,我是不会告诉她的,我要让她知道我已经开始讨厌她,所以我说道:“请你出去,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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