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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书名:身体祭 作者:海男 本章字数:5439字 发布时间:2024-07-02

7.

死亡。从那一刻开始,这个词汇已经开始进入我生活。三郎把门砰一声掩上了。很显然,从他生气的神态中,我知道我们之间的谈话非常不愉快。从他蠕动的鼻孔以及越来越恼怒的声音中,我意识到了,我已经被改变了身份,这身份是被别人强行所篡改的。我从不解释箱子中正在被利用中的一张对中国青年的爱恋之情,所精心绘制的那张地图,我从不想解释这一切,因为,那种爱恋已经深入骨髓,不可能跟任何语词联系在一起。而且,面对他人,我不可能解释并出卖我的爱情。
门又开了,一个士兵给我送来了一竹筐饭菜,然而,门又一次砰然地插上。饥饿开始袭来了,我务必先解决饥饿问题,然后才会有时间解决走出军营的问题,而且,那些从竹筐中散发的香味,那些热带菜肴已经开始诱引着我。
在任何时刻,饥饿总会乘你疲惫时占据你的现实空间,这也许是我进入日军营区之后,品尝到的第一餐可口的饭菜。在以后的时间里,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品尝的快乐,我盈动的舌尖以及我的蠕动之胃似乎都失去了感觉和品尝——因为事态的变幻莫测已经开始使我颤栗。
门从外面锁上了,即使我叫喊也无效。这种现实是我在用完晚餐以后开始束缚我的。因为徒劳,我只好坐下来,我的那张绘制的地图依然在箱子里,这多少给予了我一些安慰,在一个已经开始被囚禁的时间里,地图正在陪伴着我。而且,我发现,房间里还有一张书桌,正当我准备铺开地图,准备绘制时,门开了,暮色洋溢着,像伦敦桥头的浓雾涌动着。三郎,仿佛一个幽灵般又站在门口压低声音说:“准备出发,你必须跟上部队,今晚我们必须从缅甸进入中国的道路”。我的心开始喘息着,仿佛花蕾般张开了。简言之,似乎在三郎那种压抑住激情,同时也压抑住焦虑的声音里,我已经在困惑中看见了一条通往中国的道路,尽管我已经无法自由自在地出去,但我已经寻找到了一种妥协的理由:我还拥有时间,我可以随同日军部队进入中国,然后我再逃离也不晚。
三郎带我离开了房间下楼时,在灯光下我看见了一群女人,她们操纵着日语,韩国语,也还挟裹着中文;她们每个人都穿着裙子,披着头发,手拎着箱子。我不明白,在军营区,为什么出现了一群来自不同国籍的妇女,从她们惶然奔逃的目光和身体中,我感觉到了一种不正常,简言之,战争带来的现实已经破坏了我们正常的秩序。

8.

用不了多长时间,我已经窥伺到了那群从不同国籍地汇聚到日军营区的妇女们的真实身份。那是在我们奔赴中国的道路中,在一座叫作缅仪的小镇上,我们开始栖居下来。三郎始终把我带在他身边,仿佛我已经成为一名人质或者被他俘虏的一名英国间谍,我并不反抗,也不想逃离出去,也许借助于他们的队伍,我可以更快地进入中国地区,这是我期待已久的愿望。三郎在暮色中已经移动了脚步,这是我下榻的帐篷,三郎让人为我独自搭了一座帐篷——这多少让我对他的存在产生了不抵抗的心理,也许他除了查看过我箱子里的地图之外,还没有给我带来现实的阴影。所以,暮色中移动着他的长靴子,鞋尖朝着我帐篷移动时,我已经作好了面对他来临的准备。
他揪开篷帐一角,走了进来。他说能不能陪同他到外面走一走。我摇摇头,他解释说:“天气很炎热,我们可以到江边走一走,你不知道镇子外有一条江,它叫伊诺瓦底江,是缅甸最著名的江……外面很凉爽啊!而且天色还早,你不会这么早就想睡觉吧?”
就这样,他说话的声音仿佛已经拉开了一道风景线,我们来到江边。在我生命中,我从未想到过陪同三郎,一个日军在江边散步,不过,江水很清澈,即使到了暮色所笼罩的时刻,依然能够感觉到江水并没有也没有来得及倍受战争的摧残,因为战事才刚刚拉开序幕啊!
我站在江边,突然,光影中我感知到了一群裸体的妇女,她们就是那群来自不同国籍的女性,她们赤裸着,在暮色中站在江边正集体式地沐浴着。对于人体的那种美,对我的职业始终会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诱引。三郎按奈住了我的那种激情,用一种十分冰冷的声音揭穿了一种残酷现实:“你知道她们的职业身份吗?”我摇摇头,三郎说:“她们是随军慰安妇”。我十分迷惑地睁大了双眼说道:“难道她们的命运就是用她们的肉体为你们的军队服务吗?”三郎骄傲地说:“她们愿意献身于我们的帝国。”从那一刻开始,三郎那张俊美的脸在我眼前,开始变得扭曲起来了。

9.

沿着江边走回了小镇,在营帐拉上之前,三郎站在帐外久久地回望着我说:“你不像她们。你的命运掌握在你自己手中,而她们不一样。”三郎这样一提醒,仿佛使我想就此探究一种身体的命运,也就是说我从那一刻就开始了在缅甸的热流中探出我的身体,我想就此寻找到她们,那群所谓的慰安妇女,她们在这个冉冉上升着夜色的时刻,到底在干些什么?我撩开帐帘一角,身体整个地钻了出来,一种好奇以及被战事之前的人性之谜所笼罩的气氛,使我开始寻找着那群慰安妇女的踪影。在一团团阴霾的热流之中,我看到了贞子,这是一名日军慰安妇女,她在夜色中显得很年轻,她站在帐篷之外似乎在等候着什么人的出现。一名同样是年轻的日军已经朝着她的帐篷奔来了。作为体验过肉欲之焦灼的我,此刻感受到了那名急速地奔向她的那名年轻日军的脚步声:仿佛一只野兔狂奔中追踪着他的伙伴,他的身体中回荡着热烈的肉欲之谜,不顾第二次次大战中令人窒息的迷惘的阻碍,直到他奔向了贞子的面前,在夜色弥漫之下,贞子在露天的帐篷外仰起了她纤长的脖颈,这是一切肉欲之谜的开始,仿佛已经拉开了序幕。男人搂紧了她的腰,拥抱住了她的身体,掀开帐帘,转眼之间从我眼前消失殆尽。
很快我就听到了那种不顾一切战乱干扰的性尖叫。我的身体仿佛也在陷落之中,而就在这一刻,我身体外感受到了一双男人的手臂已经揽紧了我同样纤细的腰肢。我微微地挣扎中回转身去便看到三郎的脸,他低声说:“你听见贞子的尖叫了吗?你听见那女人的尖叫声了吗?”他的双手顺着我的胸部仿佛在摸索着,对男女性事,我已经具有常识:当我和中国青年炽燃开始性事之前的热烈纠缠之前,我们必须拥抱和亲吻。
所以,我挣脱了他,对于我来说,三郎纯属陌生人。就像这个陌生国界线的迷雾般使我恐怖。我开始狂奔起来,跑向了自己的帐篷。在黑暗中,我喘着气,从这一刻开始,我便警惕着四周的光影变幻,我扣紧了帐帘,幸运的是那天晚上三郎没有闯进去。甚至连风儿也没有,在一种可怕的颤栗中,我合衣而睡,随时随地警惕着男人的出现,就这样,我终于度过了最可怕的一个夜晚。

10.

选择逃跑是一件迫在眉睫之事。趁着湿雾,这掠过缅北小镇的雾区别于伦敦之雾,从伦敦桥头飘来的雾潮湿而寒凉,仿佛从二战笼罩的天空中纷扬下来的传单和绝命之书;从缅北小镇中散发出来的雾闷热而焦灼,犹如一阵传说中的瘴气弥漫而来。那些从原始森林中传来的瘴气可以瓜分走人身体上的脚趾头和器官,决定趁着薄雾而逃跑之前,我已经颤栗了一夜:我的身体除了保持紧张的戒严之外,显得十分脆弱不堪,三郎昨夜并没有闯进帐营区,已经是一件幸事了。
手拎着箱子出了帐篷,到处是日军的影子,他们端着带刺刀的枪,显示出了入侵者的全部威严。这威严之中我能逃走吗?恍惚中,我看见一个女子站在帐篷外梳头,她就是日籍慰安妇贞子。她裸露着三分之二的胸部,那挺立的双乳在她低领的裙子中摆动着,她没穿胸罩,以后我才知道,所有进入日本军营区的慰安妇都失去了戴胸罩的美好权利——她们必须半裸着双乳,以勾引那些在战事中被性欲所折磨得发痴的男人。
他们是男人,自然也是入侵者。贞子看见了我,她似乎不敢置信,在日本军营区,竟然有我这样的英国女子。她微笑了一下,那微笑是美好的,似乎可以平息了刚刚消逝的一夜中的颤栗和不安。我也笑了笑,如果没有战乱,我和贞子会在另一个世界相遇,不同国籍的两个女人相遇,会意味着什么呢?
自从人类创造了肉体生活的那个顷刻,肉体中就滋生了两种境界,即罪恶与美妙相互编织的现实。在这里,在看见贞子之前,我在伦敦桥头看见过无以计数的夜色中激荡的女子——她们可以称为夜妓,即为夜晚中出现的男人服务。而在这里,我看见了贞子和别的女性,她们不知道有没有心甘情愿地为日军中的男人服务。在这里,像三郎所言,她们献出了肉体,所以,看到贞子时,她的肉体是敞开的。日本和服罩住了她的身体,她那丰腴的身体此刻刚刚经历了性事,她的形象犹如风中纷散的花瓣,潮湿地摇曳着。
倘若我们不在此地相遇。我所看见的贞子不可能敞开肉体,在战乱之外,两个国籍的女子相遇——犹如在朝露释放的时刻互相致意。而此刻,贞子突然走到我面前,用温柔的日语对我说:“你不可能逃走成功的。我劝你最好放弃这个念头。用不了多长时间,你就会知道,想逃走的念头有多愚蠢”。
她的话音刚落,几个端着刺刀的日军已经站在我面前,挡住了我的奔逃之路。我申诉道我的存在与这场战事毫无关系,我的嗓音在热风中呼啸着,在那样一刻,我仿佛一头母狮,使尽我周身的力量,力图从他们的刺刀下逃离出去。

11.

堵住任何一条道路,只是为了囚禁我。我不可能迎着他们的刺刀而上,那些寒气逼人的刺刀让我害怕,再次的妥协意味着我要前去面对三郎,因为我知道是他在日本人制造的望远镜下面发现了我的存在,也是他怀疑上了我的身份,同时也是他揽紧了我的腰,问我有没有听到贞子的性尖叫。现在,我拎着箱子进入了三郎的帐篷,昨夜,他似乎是彻夜失眠,所以,他的眼睛中布满了血丝,他不时地眨动着双眼,似乎想警告我想逃走是妄想。他此刻已经系好了皮带,他的腰身恰到好处地配带好了他的几十发子弹和手枪——从任何一种角度看上去,他都显示出了入侵者的坚忍不拔的精神。而对于我的存在,他却显示出了令人费解的温柔,他说:“回到你的帐篷中去吧!我会让你品尝到这个小镇的芒果。丢弃你想逃走的念头吧!这件事情永远不可能。自此以后,不允许你拎着箱子在营区走动。我对你已经尽了仁慈之意,希望你能理解我的一番苦心。”
他走上前来,将手搭在我肩上:“告诉我,你为什么绘制那张地图,也许你并不知道,那份地图对我们来说很重要。让我对你道出实话吧!我们现在所行走的这条道路就是你地图上出现的——通往中国的一条道路”。他嘘了口气说道:“只是这张地图并没有完成,所以从现在开始,我希望你住在营区,安心地绘制好这份地图——你知道,你绘制的地图对我们的帝国很重要。”
他刚才所言说中的事实让我感到一阵惊悚不安,我摆脱了他的手。我现在想急切地回到帐篷消毁那份地图,他似乎已经看透了我的用意,他说:“你所绘制的那份地图已经被我复制下来了”。从这一刻,我知道自己已经被他们所利用。箱子中那份地图被他们所利用了,除此之外,还不够,因为地图并没有全部绘制而成。所以,他们还会留下我,并且继续利用我来绘制地图。消毁地图已经显得徒劳,当我回到帐篷中去时,我本已经划燃了火柴,我却怎么也无法点燃那份地图,因为那是我通往中国恋人故乡的幻想曲,那一根根线条在我手中荡动时,仿佛炽然趴在我脊背上,伸出手指头——在我的背上复述出通往中国故乡的道路。
三郎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又出现在了我身后,在日营区,或者在他们所搭建的帐篷内,他似乎是主人,可以在任何时刻出现在我身后,这种不自由可以使他获得了出入我身边的自由,他时常伸出手来搭在我肩上,似乎是安慰我,实际上是在诱引我,在那样一个时刻,诱引我进入他的圈套,其目的是为了绘制地图,因为在随之而来的大雾弥漫之中,似乎他们失去了通往中国的任何一条道路。

12
理由很简单,随同日军进入缅甸地区,途经之处似乎都会变成一片消失人迹之地,在这座小镇也面临着类似的情况,在我们进入小镇之前,镇里的人们已经远走它乡。它使我感悟到了战争所覆盖的一片恐怖:回望着那些残片和废墟,以及连候鸟也看不到的热带小镇,可以坚信一种准则,任何一个国度都在抵抗战乱,由于惊恐,人们抵抗战乱的最为普遍的方式就是背井离乡。
所以,日军失去了寻找道路的任何一种期待,因为,在一个连候鸟也不可能出现的区域,仿佛已经陷入了瘴气弥漫,部队不得不在此休整、滞留,而这一切恰好也是打开肉欲之门的时刻,包括三郎仿佛也陷入了肉体饥渴期,他不断地在我的帐篷内走来走去,有时候,显得异常温柔,比如,在那个阴雨绵绵的时刻,他走了进来,弯下腰来吻我的前额,我不抵抗,只是麻木地呆在原地,我已丧失了逃走的可能性,在营区逃跑,犹如飞蛾在火中赴死。可我并不想死,爱情时刻在陪伴着我,炽然的故乡似乎也在召唤着我。三郎吻我,很长时间他似乎停留在吻我额头的区域内,仿佛他们的部队滞留在这个地区。这是一个负载着他身后帝国使命的男人,包括连亲吻我的方式也如此;这是一种缺乏灵性的现实生活,对他亦此,对我也一样,所以,他吻我的前额,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只不过像在吻着一片热带荒漠。
有时候,他也会显得异常地疯狂,像一头野兽,他会抓住我的衣领对我说:“如果你不绘制地图,我们就会陷入此地;我们会碰上瘴气和霍乱,我们会迅速死去”,这时候,他不停地晃动着我的身体,似乎想由此激发我活下去的一种企图。果然有效,我又开始绘制中国地图了,因为我充满了一种最为现实和简单的理由:只有让我的身体活下去,我才能通往恋人的故乡。
绘制地图,对于我来说,仿佛在重温我与炽然的爱情生活,三郎举起双臂,仿佛在庆贺胜利,他举起双臂在整个营区中行走,我隐隐约约中听到了他的鼓动词:在被雨雾所湮灭时间和痕迹之谜的缅北小镇,所有一切都似乎在我笔下移植着。线条是如此地纤细,它探究着我寻访恋人故乡的神秘之梦。尽管在三郎的声音里,已经宣布了他们狂热而愚蠢的入侵者的梦想,然而,我却依然在绘制着我的地图之梦。直到我看见了炽然,在那样一个潮湿的时刻,炽然的出现仿佛把我的所有幻想呈现在眼前:三郎和炽然并肩朝着我帐篷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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