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什么呢?”靠楼梯口最近的一个年轻气盛的警员冲老太吼道。
老太丝毫没有被他的嗓门吓到,只是直勾勾地瞪着他:“谁让你们开这个门的?你们不得好死!”咒骂中还带着些很脏的字眼,这里就不多赘述。
市民的这种骂嚷做警察的一般都有过见闻,自然也不会理睬,警员快步朝老太太走过去。
“滚一边去!”谁知这老太突然从口袋里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来,直冲着走上前的警员。
警察们吓了一跳,尽管老太矮小瘦弱,刀子毕竟是可以伤人的东西,而且正是因为这老太太皮包骨头的样子,再加上楼梯狭窄陡滑,警察也怕把她伤到哪去。
气氛立马僵住了。
警察们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站在原地让老太太冷静。老太开口说:“你们不知道这个房间有人住了吗?”
“谁住过?我们听顶楼的说,这阁楼早就废弃很多年了。”
“一个女人,一个苦命的女人,她那天死的时候,就是吊在那房子的中央!”老太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咬牙切齿的。
几个靠后的警察不由地往阁楼里望,一束幽光静静地照在中间。
“你们就这么打搅了她,你们作孽啊......”
“差一点,差一点就好了......我苦命的干姐姐诶......”那老太竟然直接哭喊了起来,握着刀的双手都颤抖起来。那哭声,越哭越凄厉,周围的人听着这哭声,身上的血都要因此而倒流了。她越是这样疯癫,靠她近的警察就越害怕,但是又想趁机把她控制住,他已经做好夺刀的准备了。
警员一咬牙,扑过去就要夺刀,不料老太竟然立刻就反应过来了,疯狂地挥动起了刀子。
年轻的警员躲闪不及,手心被划了一个口子。
一瞬间,他怔住了,其他的警察也都怔住了,就连老太都怔住了——他们并不是因为年轻警员被划伤而怔住,实际上那伤口并不深,血也没流很多。
他们呆住的原因,是老太太已经停止哭泣来反击警员,但是那个凄厉的哭声,并没有停止。
他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没人知道这哭声哪里来的,只觉得它不但没有停歇,还仿佛越来越大了......
余警官此时相对镇定得多,风声?电视声?这老太装神弄鬼搞的随身听?不管那么多,这老太一定知道很多,甚至她就是那个凶手!
他硬挤过前面的警察,往台阶下走去。
就在他挤过警察的过程中,楼道里的自然光以一个迅速的速度猛然地变暗了,暗得就像黑夜一般,他立马连脚下的台阶都看不清了,老太还是呆呆地站在那儿,但是只能看清一个瘦削的轮廓。
他不得不从身上摸出手电筒来,可是一打开,原本明亮如柱的光变得忽闪忽闪、断断续续,不光是他的,连其他人手中的手电也开始闪动,忽明忽暗,使人更难辨别眼前的一切。有的警察还想着用手机的光来代替,可是连他们的手机也着魔似的时开时关。
立刻一种恐慌感包围了在场的所有警察,他们中有谁不知道撞了谁一下,接着这被撞的又碰到另一个,楼道又挤又窄,顿时他们陷入了混乱。
在光线闪烁间,被挤在人群中的莫警官恍惚间看见前面警员白色的衣领上突然出现了奇怪的花纹——那是一种红色、不到米粒大小、形似蚂蚁的纹样,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前面警员的衣领,由于前面的警员向后踉跄倒向他,他在那一两个瞬间看得很真切。
这种东西他见过!
“都别吵!别动!”莫警官这一嗓子,在场的警察都不敢乱动了,即便有警察还站立不稳的,也靠着同伴支撑住了。
哭声还在继续,手电还在闪烁。
莫警官扒着那警员的衣领看,其他警察尽管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也都凑过头来看。
消失了,刚刚明明密密麻麻的,现在这剩下干净洁白的衣领,哪也不见了!
“怎么会......”莫警官忍不住嘀咕。
灯光熄灭,又亮起。
站在楼梯下面的余越回头看着他们,忽然又觉得站在一旁的那位年轻的警员状态有些不对劲。
“你怎么了?”他转身,用断断续续的手电照向了他。
那个警员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他的手、手臂、脖子、整个脸,全都是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红色斑点!那些红色的东西,看着就像一个一个的小蜘蛛一样......
灯光熄灭,又亮起。
“这......是什么?”这位平日里风风火火的同志,此刻的声音里竟都带着哭腔了,他一张开口,似乎连他的舌头和牙齿都是鲜红色的。
而一旁的那个叫安红的老太,看到此情此景,就像看到了某种预示一般,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灯光熄灭。
黑暗中老太的笑声停止了。
又亮起。
只见老太双膝跪地,闭上眼睛,双手举起摆出一个诡异的手势:两手的大拇指相勾,其他手指伸直并岔开,左手的无名指向内弯曲到掌心。
接着,她昂起头,念起类似经文一样咿咿呀呀的话语,咬字不清,又夹杂着口音,让人很难听懂:“hei la nan ha bu su du ......称赞祖奶的仁悲,铭记祖奶的恩,无尽感恩赞颂,终是为祖奶......我心明白,众生皆孤苦,唯祖奶垂怜......大慈大爱我祖奶奶,教众生无苦无悲无......mi zui er hei yi ling ......”
余警官再看向年轻的警员,毛骨悚然地发现,现在这可怜的小伙子连眼珠里都满是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红色斑点了。
小伙子看到余警官这副可怕的表情,根本不敢想象自己脸上是副什么模样,他一时失控,想要打旁边祷告的老太。余警官一把抓住了他挥起来的拳头。
熄灭,亮起。
余警官意外地发现,小伙子的“症状”竟然明显地减轻了,脸上那种奇怪的东西少了很多,眼睛里的也没有了,按理说他应该略松一口气的,但是他没有,因为那个小伙子惊恐地朝他叫了一声。
他心觉不妙,连忙看向自己的手——他刚刚抓住的正是小伙子被划伤的那只手。
但是他手里没有留下小伙子的血,取而代之的是满满一整只手掌的红色符号,不光是手掌,手臂以及另一只手上也全都是这玩意。
当然他知道还有更糟的——因为小伙子是看着他的脸尖叫的。
他很想做些什么让小伙子镇定下来,但他也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也很危险,此情此景诡异又复杂的人和事,我们的警官先生还很年轻,他的大脑卡住了。
他单纯向小伙子抬起手,大概是示意他镇静,但是那位初来乍到的警员显然镇静不下来,他猛地向后躲开那只手,不知是害怕警官再将那些“红色印记”传染给自己,还是害怕自己再传染给警官。总之,他向后一个踉跄,并没有站稳。
这一刻,所有的灯光又再度熄灭了。
强光与黑暗的反复交错使得警察们的眼睛难以适应,此刻楼道对于他们已然成为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他们甚至无法弄清自己身在何处。
老太的祷告声已经消失了。
但是哭咽声从未停止,但是已经没有原来那么刺耳,而是逐渐变得舒缓连绵,听着就像是一首庄严而痛彻心扉的挽歌,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在这黑暗的短短几秒之内警探们真正地感到了恐惧与无助,像是代入了这宛如歌谣一般的哭声之中,他们紧紧挨着彼此,不敢轻举妄动,靠着别人的呼吸声找到一点安慰,有些人依然徒劳地反复开关手电筒和手机。
没人知道黑暗里发生了什么。
刮起一阵穿堂风,冰冷的风在人间穿过,使人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边经过了一样。
然而余警官是真的,很清晰地,感觉有什么人从他身边走过,直挺挺地站在自己身后。
但是在这几秒内,他真的没反应过来要做什么。
有东西在逼近......
“哐......哐......哐......”
是铜锣的声音。
在黑暗与哭泣中喘不过气的人们,听到这富有生活气的声音,仿佛一下抓住了沼泽边的老树藤一样,被敲醒了。
同时,天气似乎也变好了,楼道里很快重新光亮起来,手上的手电筒也恢复正常了,哀转的哭声也不见了,人身上的“红色印记”也没了,一切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怎么可能,余警官一缓过神来就发现身边的年轻警探和那个姓安的老太都不见了。
莫警官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件事,他挤过身边的警员,快步走到余警官身边:“人呢?”
余警官也很懵,他想起光灭了之前那小哥是往身后仰倒的,于是他慌忙地往楼下跑去,莫警官见状,也跟着他往下跑,其他的警员也纷纷跟着下去了。出了一位很年轻的有些微胖的小警察,这位同志姓金,他不知道为什么,还一个人愣在那里发呆......
那位手被割伤的小伙子果不其然被发现倒在了3楼到2楼的楼梯间,如果他真的是从4楼硬生生跌下来的话,这伤势不堪设想,两位警官一下子就慌了,这么一摔,恐怕要出大事。
余警官跑过来托住他,再往下滑一点,他可能就要再摔一次了。
余越扶起他的头,用手指探他的鼻息——呼吸是正常的,暂时只是昏过去了,头部的并没有明显伤痕,但他们也绝对不敢怠慢,万一伤到了脑子怎么办......
他们多希望手上有个担架,可惜没准备到这一出,几个警察赶紧合力将晕厥的同伴小心翼翼地抬起来,要往楼外面空气流通的地方抬,此时谁也没心思去想安红老太跑到哪里去了。
就当几个人要抬出楼房大门外时,迎面走进来一个人,差点和他们撞在一起。
警官认得这个人,这人是他们同事,是负责审问嫌疑人的。
这位警察匆匆忙忙的,好像有急事来找他们,但是当他看见几名警察抬着一名警察,并且每个人都铁青着脸,也是吃了一惊,一边让开一边问怎么了。
几个警察此时没工夫搭理他,其实也没有谁能解释发生了什么,只忙着找警车在哪里。
莫警官命令两个人和他一起开车将昏厥的同志送到医院,余警官和其余的留下继续调查取证。
余警官急促地往楼里走,他要寻找那个叫安红的老太的下落。刚刚才到的那位警察还没来得及把事情跟他讲。
可没想到,一位警察竟然拷着那个老太走下来了,是的,就是那位姓金的小同志,他独自站在楼道里,慢慢地缓过神来,发现脸上竟然全是泪水。接着,他听见上面的阁楼里有声响,走上去看,发现安红安静地跪拜在阁楼中央的那束光里。当他要制服她时,她竟然毫无反抗,那个刀子也被丢在了一边,而且她好像还用刀划过自己的腿了。
金警员说清经过后还递给他一瓶像是喷雾剂一样的东西,说是从老太的口袋里掉出来的。余越一看那喷雾剂,顿时确定了一切。
这个安红应该就是犯人!她这样故弄玄虚,不过就是为了将警察骗出来罢了,她这是为了赶到现场去销毁证据,或者不销毁也行,她只需要让警察看见她跑到阁楼里就行了,这样如果现场发现她的毛发、血液这些,她都有狡辩的余地了。而他目睹的那些光怪陆离的诡异现象,恐怕只需要一点障眼法和一瓶致幻药物就可以实现了!药物如果以气体形式弥漫,在狭窄又拥挤的楼道很容易被人吸收,那么难道说那个阁楼在打开前就已经被冲满了致幻气体?对的,那个小孔!应该是从那个被封死的窗户上留的那一个小洞通进去的致幻气体,而她手上的那瓶喷雾剂,要么是致幻药物,要么是给自己留的用来保持清醒的药剂。至于动机,那就更清晰了,如果如警员们所说,她家真的有代表邪教教义的剪纸,那么她作为一个邪教分子,做出再荒唐再残忍的事也不奇怪。她平日不和邻里来往,这给了她很好的作案空间,这么说来,她既然这么会用这些危险药物,那么很多东西也都说得通了:那个名叫武明的孩子恐怕是目击了她的什么,被她下药弄得精神不正常;那个保安,也是被她用迷药迷昏了!平日装成一个人畜无害的老太太,很难被人怀疑......
在很短的时间内,余警官一下想了很多很多,他盯安红老太的眼神,越发带着被愚弄、同伴受伤、女孩丧命的愤怒,也带着豁然开朗的解脱。
但是这仅仅是很短的时间,紧接着,那个警察就跟上了他,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讲。
这名警察在这之前,刚刚从审问的嫌疑人口中得到了一个讯息,他忙着把这个讯息告诉他们,然而他们都联系不上,无论是手机还是别的通讯方式,包括在现场的每一位警员,都联系不上,这事很蹊跷。于是他考虑直接开车过来找他们,车开的不是很顺,并且快到小区门口的地方竟然还被一个收废品的三轮车给挡住了,收废品的那个师傅似乎还想在这几天“特殊时期”来小区收点废品,敲锣打鼓又吆喝的,挡了他的车,因此他到来时显得很匆忙,然后就出现了我们看见的那一幕。
余警官向他点头示意他讲。
他搭着余警官的肩膀将他带到一边,小声在余警官耳边说道:
“吴强那小子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