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拉从黑夜中进入拂晓时,她想了很久才知道自己现在并没有在城里,她昨天傍晚抵达这座叫鸣城的小镇是因为她弟弟伟拉就在小镇边缘的那家南方最大的戒毒所里进行强制性戒毒。伟拉已经来戒毒所有半年时间了,但梅拉一直没有时间来看弟弟,自从母亲在十年前病故之后,父亲结婚,构拉就与弟弟伟拉相依为命地生活,伟拉已经进入20岁,他在一家乐团做鼓手,他吸毒的事情梅拉一点也不知道,他几乎是静悄悄地进行着这项活动,简直是在用自己的生命作为试验的基地,直到他有一天消失从戒毒所里给梅拉打来了电话,梅拉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她拥下电话后感到自己在经历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怖,这是一种令她的皮肤疼痛的恐饰,或者是像被野蜂董了一下的恐怖。然而,伟拉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染上毒品的,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梅拉迷啊地坐在沙发上,在时间的有序进行中,与弟弟的每一次短暂的会面都是像风一样飘过。由于职业的原因梅拉经常不在A城,到外景地去拍电影几乎占据了她全部的生活,虽然多少年来她总是一个配角演员,但是自始至终她总是守候着电影拍摄的现场,梅拉一进入现场就忘记了一切,包括忘记了对弟弟伟拉的关照,但她一直以为伟拉已经20多岁,他会照顾自己。但他却自己将自己送到了戒毒所去,梅拉简单地在公用洗漱间洗漱了一遍,在公用洗漱间里悬挂着一面镜子,梅拉本能地将头抬起来,她看到了自己仍然焕发着一种活力,这活力是被拍摄电影的现场所培养出来的,因为那些配角使她等待,虽然她知道那些等待仍然遥遥无期,也许是这种漫无边际的等待使她总是在等待中散发着一种热切的东西来,这好像就是活力,这股活力使她那双长期失眠又长久服用安定片的双眼显得有些涣散,黑框下面的青黑色圆圈暗藏着她身上的意志,她携带着这种意志一次次地出现在拍摄现场,现在,梅拉又携带着这种意志去戒毒所看候自己的弟弟伟拉。
伟拉是一个吸毒的男孩,他才20多岁,但已经来到了戒毒所。梅拉将面庞从镜子里移开,她从包里掏出了那副除了拍摄电影之外长年累月配戴在面庞上的那副墨镜。这副墨镜除了可以挡住灼热的阳光之外,最为重要的就是它可以每时每刻在别的环境里使她与世界隔离开来,她为什么要隔离那些东西呢?她说不清楚,也许是因为害怕,或许是因为厌恶,但是,28年来,她无法说清楚自己到底害怕什么事,什么人,她更加无法说清楚的是她到底厌恶什么。所以,架在脸上的那架墨镜只是梅拉的生活用具,它就像任何一件生活用具一样普通。梅拉戴上墨镜之后,我们就再也无法看到她的眼睛了,更无法看到她的青黑色因为失眠而形成的眼圈了,她那熟蛋形的脸庞除了墨镜外面的白暂的皮肤之外就是她口红的颜色,她使用的颜色很鲜艳,几乎是多少年来,梅拉一直使用着这种颜色。因而,看上去她的嘴显得大而性感,这是一张目视你的嘴唇,在通常情况下,人们都是用眼睛目视别人,而对于梅拉来说,她是用一张大而性感的嘴目视别人的眼睛,目视这个同样是大而混乱的世界。
梅拉走出了那座木楼旅馆,她已经记不清楚昨天晚上己是怎样进入那家旅馆的,当自己的脚步声落在那些油漆经斑驳的木地板上时自己的惊悸。梅拉一生中居住过很多方馆,但她从未一个人单独住过一幢楼,昨天晚上只有她独自一人住在这旅馆里,为了来看候弟弟伟拉。
走出一条小径又一条小径,就到了鸣城小镇的边缘地了,一个居民告诉梅拉,前面那片用围墙围起来的一大片房屋就是戒毒所。梅拉觉得戒毒所竟然离自己是这么近,她经在阳光下看到了那些围墙中的房屋,这就是说梅拉马上要看到自己的弟弟了。梅拉仰起头来,昨晚服用的四粒药片使她的神经仍然被麻醉着,她虽然已经从沉滞的睡眠中醒来了,但药片仍然麻醉着她身体中的血液和敏感的神经,这位她看上去就像从一座精神病院里走出来的已经治愈好的病人,平静而涣散。
药片麻醉后的效果就是让她丧失了激情,而昨天在路上,她还是那样痛苦而沮丧地期待着这次会面——她爱她的弟弟伟拉,那个鼓手,敲得一手好鼓,当他坐在一只架子黄前,他会充满着一种梦幻的神情,任凭一种梦幻所牵引,他会迷醉于他敲击出的鼓声中——所以,他是A市最年轻而有前景的青年鼓手。想到这些,她就期待着这次会面,她眼前浮现出弟弟那张20岁刚出头的面庞,对于梅拉来说,那张脸充满了稚气,还是一张少年的面庞。梅拉用平缓的脚步走着,在一条几乎是乡间的小路上飘动着她的身影,她穿着灰色风衣,在生活中,梅拉几乎从不穿鲜艳的衣服,她衣服的调子似乎永远是灰、黑、白三种颜色,所以,只有她口红的颜色是鲜艳的,如果没有那张大而性感,性感而鲜艳的嘴,那么,看上去,她就像一团灰色的暗影。所以,她的嘴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她的嘴又是她身体中最鲜艳的颜
而她的嘴和灰色的影子面对的是那座戒毒所。她来到了戒毒所门口,守门员要看她的证件,她将身份证从包里取出来,守门员看了看她又查了查她弟弟伟拉的名字,就让她进去了。
她看到了许多身影,他们都像伟拉一样年轻,梅拉想,难道他们都是来戒毒的,梅拉走到一个青年人面前,她看到那个小伙子脸上有许多宪子,那也许是毒集中的地方。唤,难道弟弟脸上也会有这么多一一生长着,毫不顾忌地在脸上蔓延着,她正想着弟弟伟拉已经看到了她。他从远处向她走来时,梅拉对自己说,奇怪,我怎么一点也不会激动,我怎么一点也不会像昨天一样激动呢?是那些药片麻醉着她的神经,是那些该死的药片麻醉着她的胸,那里有她的肺页,但是肺页现在停滞着没有活动;是那些药片麻醉着她的思维,尽管她的弟弟已经在前面等待着她,她看到了自己自己送到戒毒所的弟弟,她看到了弟弟的影子从那边移动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