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并不仅于杜家,还连累到了杜策的外祖家。
因为粮油欺诈案,杜家家破人亡,而杜策因为游学在外逃过一劫。等他闻讯赶回家中,家人已成黄土一抔,家园已被官府没收,顿时哭晕在地。
是外祖亲自将外孙接到自己家。又派人手给他调查事情经过。
杜策越查,心中疑问越多,于是将疑点写成状纸,到太守府上书,请求太守彻查此事,特别是查清粮油上交到官府之后的经手人,以及漕运经过。
“但是因为拿不出证据,我被当时的太守打了三十杀威棒撵出来。”杜策愤恨地说。
“后来,又有好心人指点我到都城去上告。在外祖家的支持下,草民到了都城,到刑部递上状纸,却被刑部以证据不足驳回,又以以凭空捏造、诬陷他人的罪名打了草民三十杀威棒。”
杜策俯首跪着,撑着身体的双手激烈颤抖,几乎撑不住了,声音也越来越低。
楚亭君示意范振海给他一个坐具。
范振海拿过一条矮凳,放到杜策身边:“大人叫你坐着,慢慢说。”
杜策坐下,范振海又递给他一杯水,杜策饮了,这才有力气继续往下说。
“草民身心俱败,拖着病体回到松湖城,没想到更大的打击还在后头......”
楚亭君看过状纸,心中有数,他身边的范振海、余适二人就有点接受不了,紧握剑柄的右手青筋弓起。
“草民回到松湖城,却得知外祖家几天前遭遇火灾,整个府递全部烧毁,外祖全家葬身火海。呜呜呜......”
杜策再也控制不住,当堂嚎啕大哭。
这本来是咆哮公堂、扰乱秩序的行为,然而楚亭君没有下令制止,而是任由他发泄。
杜策也是明事理的,很快控制了情绪:“草民认为,草民家与外祖家的种种遭遇,皆因那一次粮油欺诈案而起。草民要求一个真相,就继续告状,却一次次被杀威棒撵了出来。还曾经在深夜被不明人物挟持毒打,至今右腿还留有残疾。”
杜策说着,顾不得什么,挽起裤腿,露出瘦骨嶙峋、已经变形的膝盖:“这就是那天深夜,被歹人打残的!”
说着又反手指着背脊:“这里,杀威棒留下的伤疤重重叠叠,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大堂内众人听说无不唏嘘,门外的百姓当中有人小声抽泣起来。
杜策手握杯子,调整情绪,继续陈说:“草民心灰意冷,没有再频繁告状,只在轮换太守时,或者有要员下来巡视时,到府衙碰碰运气。昨天即是草民的碰运气之举。没想到,还是被打......”
楚亭君沉声说:“你口口声声说冤枉、冤案,然而冤有头债有主,你心中可有可疑人选?”
“有,就是八年前的太守方唐鉴。草民怀疑他与人勾结,图谋我家翠湖,于是捏造冤案,陷害家父。”
“你怀疑的凭据是什么?”
“家父在狱中横死之后半年,有实在看不过眼的好心人,将家父的遗言传给草民。家父说,粮油欺诈案发作之前,方太守曾经替一个大户传话,想买下杜园之中翠湖那一片。家父无论如何不肯答应,太守很是气恼。”
杜家几代供应王室粮油,家产颇丰,近两代经营有一片园林,名叫“杜园”,面积一百多亩,园中有山林翠竹、奇花异草、陆鸟水禽;特别是近二十亩的翠湖,竟然还有瀑布。
原来,杜家曾经开凿一条渠道,将松湖水引到杜园周围,方便农人灌溉。其中一条渠水流向翠湖岸边的山包,从顶部跌下,竟形成天然瀑布。
松湖郡本就地势平整,山少平原多,瀑布更是难得。翠湖有了这瀑布,风景就多了一倍的美。
杜家也很大方,冬年时节就将杜园免费开放,供人游玩,游过的人无不交口称赞。
居然有人想将翠湖占为己有。
“你可知道,令尊说的究竟是那一户大户?”楚亭君问。
杜策吸吸鼻子,一字一顿地说:“潘家!家父传话说,他死之后,谁买到翠湖,谁就是杜家冤案的始作俑者。”
大厅内外顿时一片沉寂。
如今的潘家花园的确有一半来自杜园,其中的青蚨楼就建在翠湖水中,只以吊桥相通。
杜家栽倒之后,家产全部充公,后来被官府拍卖,杜园被不同的人家瓜分,只留大门那一小块,因为死过三条人命,没有人敢买,现今仍属官府。
买杜园的人家当中,潘家买去了面积最大、风景最美的翠湖。
众人相信了七八分。
如果潘家曾经觊觎翠湖,那么被杜家拒绝后,很有可能怀恨在心。而太守为了功名利禄,充当中介不成,恼羞成怒,很可能与潘家联手陷害栽赃。
更令人生疑的事,这个太守方唐鉴,半年后就升任京官,从此官运亨通。
“大人,草民早已认定当时的太守及潘家为了霸占翠湖,勾结作奸,恶意设局,逼死家父,逼得杜家家破人亡。可惜草民能力有限,八年来一直找不到证据。如今苍天有眼,草民得到侠士相助,得到了证据!戕害我杜家的,就是狗官方唐鉴及潘家!”
“哦,”楚亭君也感到惊奇“证据何在?”
“在这里。”杜策颤抖着双手,从胸前的衣服里摸出一个纸包,双手高举呈给楚亭君。
范振海走前两步,将纸包拿过,放到楚亭君面前。
楚亭君打开纸包,从里面掏出几封信件,还有一个本子。
逐一将信打开,楚亭君越看脸色越沉,打开本子才看两眼,更脸色大变。
他定了定神,俯视着杜策,沉声说:“你五年找不到证据,,突然在昨夜就有了,这事也太蹊跷。”
“大人明鉴!那侠士说他游侠至此,路过衙门,看见草民被杀威棒打得很惨,又听街坊议论,认为草民一家蒙冤,愿意助草民一臂之力。然后连夜找到证据交给草民。”
楚亭君问:“既得到证据,为何不先上交衙门?”
杜策解释说:“草民迫不及待,也曾携证据到衙门,然而到得太早,衙门尚未上衙。又有好心街坊提醒,非上衙时间告状,恐怕又得吃杀威棒,草民害怕,转回家中。不敢再找太守,正惶恐间,侠士复来,指点草民到东门外等候观察使。”
这样解释,既圆了为何一大早到衙门提交“证据”这件事,也遮掩了用假证据逼出真证据的事实。
“你可记得那侠士的长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