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品忏悔
事实上,普桑子已经平静了,从她看见夏春花在王品的床上的那一瞬间,她的爱情已经遭受到前所未有的致命的一击,她变了,她知道自己永远也不会像从前一样了。所以,当她看到王品的那一瞬间,她就像看见一个陌生人一样,确实如此,在王品开始站在柜台前作忏悔时普桑子感到的只是一种话语,仿佛这种杆悔与她自己没有关系。
在王品的杆悔中,王品为自己找到了两种原因。
其一,由于普桑子拒绝王品,使王品久而久之感觉不到普柔子对自己的爱,他开始沮丧,在漫长的异乡生活中,他感受到了孤独,在普桑子反复无常的态度之中夏春花却一次又一次表杀对他的爱情。
其二,王品告诉普桑子,在与普桑子交往的整个过程中,他总共与夏春花发生过两次肉体关系,第一次是普桑子出走的日子,是在一个异常寂寞的夜晚,第二次是昨天晚上,他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见过普桑子,就在这样的时候夏春花来了,她说战争快要来了,真可怕,我们就这样开始拥抱在一起。
讲完了这两种原因之后,王品就开始杆悔,他仍然告诉普桑子,他在世界上最爱的女人就是普桑子,他希望普桑子能够再一次原谅他。普桑子坐在店铺中,在这片爱的荒漠之中,她的心已经变得坚定了,她的沉默无语意味着她已经没有什么话可告诉王品的了,从那天开始,普桑子再也没有为这个男人迷惑过,也没有为这个男人而痛苦过。
王品的杆悔只是让普桑子听到了男人的另一些语言,他们的借口是一个极好的庇护所,在这个庇护所里普桑子看到了一个浑身哆嗦的男人形象。普桑子的沉默似乎也在告诉王品,他是有希望的,她并没有拒绝他,王品告别时对普桑子说:“我会等你,并且一直等下去。”普桑子看着他的背影,她感觉到他已经走远了以后才喘了一口气,她知道一个故事已经彻底结束了。
蝴蝶博物馆
自从普桑子从心灵中结束了她与王品的故事以后,她在空隙的时间里经常陪伴着那些蝴蝶,一个大胆的想法诞生了。她想开一家小型的蝴蝶博物馆,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母亲,母亲对普桑子说:“你想去做的事情就尽早去做吧,母亲已经老了。”有了母亲的支持以后,她就开始了为这个梦想而做的一切准备工作。普桑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一家铺面,租下来——使其变成博物馆。普桑子开始在城里寻找一间房子的时候,她似乎是在寻找着耿木秋,从某种意义上讲,是耿木秋给她留下了那些蝴蝶。时间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度过,耿木秋给她留下了那些蝴蝶。时间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度过,耿木秋再没有露面,但普桑子似乎从来也没有把他忘记,而且,当她对现实愈来愈失望时,她对耿木秋的怀恋之情就更加深。
铺面最终出现在普桑子眼前,当普桑子看到郝仁医生关闭已久的诊所时,她突然惊讶地感觉到如果郝仁医生不想再开诊所的话,那么,那间铺面无疑是最好的蝴蝶博物馆。
普桑子等候了两天,期待在街头或者诊所里能够看到郝仁医生,但是在这两天里,她连郝仁医生的影子也没有见到过。他一定呆在家里,他把自己藏在屋子里,他用这种方法来延续他颓废的梦想,普桑子对自己这样说。
普桑子来到了郝仁医生家,她敲门之前有些犹豫,她知道杨玫如果看到她的话无疑又会找郝仁医生和她的麻烦,但尽管如此,她还是很坦然地敲了门,因为她清楚,她来找郝仁医生的惟一目的确实是为了与他商量那间铺面的事情。
开门的是郝仁医生,见到普桑子后他的脸上闪过不可思议的一种神情,他对普桑子说:“我刚想去找你呢?普桑子。”“哦,你找我有事吗?郝仁医生?”普桑子坐在客厅里的那只木沙发上侧过身来问郝仁医生。
郝仁医生急切地告诉普桑子,他已经不可能在这屋子里呆下去了,他之所以迟迟没有离开,是他心存期待,希望普桑子肯与他一起离开,而且是带着他们共同的女儿阿乐一块离开。他蹲在普桑子膝头前,普桑子看了看四周说:“杨玫到哪里去了?”郝仁医生说:“别在我面前提她的名字,这个充满欲望的女人几乎将我置于死地……她不知道我对她已厌恶至极,她现在肯定又到夜总会去了……普桑子,我的现实生活确实精透了,要多糟就有多糟,我如果再呆下去,我会在战争到来之前死去……普桑子……”普桑子站了起来,她想着那些乙酵味,一个医生身上散发出来的独特的气味,可现在她再也嗅不到这种气味了。她不喜欢郝仁医生蹲在她身边,将双手放在她膝头上,而且,他的声音不会唤起她的任何同情,她记得自己在海边曾经坚决地告诉过郝仁医生,她永远也不会跟他走的,她这样说已经宣布了她与郝仁医生过去的那段情缘的结束,但是他好像没有听见过那些话语,当时他站在潮汐中走来走去。
普桑子决定第二次宣布她在海边说过的那些话语,就在她刚想说话时,她听到了钥匙的转动,屋子里静极了,普桑子清理了一下喉咙,她知道是杨玫回来了。
杨玫把门打开后便碎地关上,她的身体似乎全都倚在那道门上,后来她来到郝仁医生旁边,她将一根指头抬起来举在空中大声对郝仁医生说:“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已经听到了,你想带着普桑子离开……”
普桑子觉得事情再次被弄精了,她不想参加郝仁医生和杨玫的战争,她忘记了自己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总之,有一点很明了,她不是来参加郝仁医生和杨玫的战争,她拉开门然后碎地关上,她不屑于这样无聊至极的战争,她要从他们之间走出去。
夜风已将她那绷紧的神经吹凉,她走遍了一条又一条街道,多少年来她一直是这样独自在夜风吹拂之下散步,夜风吹凉了她的身体,她终于想起来她之所以到郝仁医生家里去,是想问问郝仁医生,如果他不再想开那家诊所了,那么她想租过来,但是这件事还没有来得及开始谈,另一种精透了的事情却已经发生了。蝴蝶博物馆,再也没有比这样的梦想更让普桑子感到震惊喜悦的事情了,她突然想到了自己的那间店铺,为什么不可以把它变为蝴蝶博物馆呢?她终于恍然大悟,自己守候的那间店铺也许是整座城最好的铺面之一,如果把它变成博物馆,那么肯定会有不少人走进博物馆,那些在战争到来之前过着游移不定的生活状态的人们,如果他们看到这些美丽斑澜的蝴蝶标本,那么,他们一定会问这些蝴蝶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普桑子回到家后想把这个想法告诉母亲,但母亲和阿乐都已经睡了。她回想起母亲告诉她的话,相信母亲在这件事上会支持自己,只是她还得另开一间店铺,因为三个人的生活得靠那家首饰店微薄的赢利来支撑。
普桑子来到了那些蝴蝶中间,她坐下来,她仿佛与耿木秋在南方捕捉蝴蝶时坐在山坡上,那个给她带来过初恋的男人,似乎永远是普桑子在生命旅程中最为重要的伴侣,他消失了,但他却给普桑子留下了蝴蝶。
“我把她杀死了,普桑子”
普桑子刚把店铺打开,就看见郝仁医生走了进来,他浑身颤抖着告诉普桑子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把她杀死了,普桑子。”
普桑子退到墙角,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这句话却听得很清楚,他浑身颤抖告诉给普桑子的确是这句话:“我把她杀死了,普桑子。”普桑子慢慢地从墙角走到柜台前面,她对自己后来的镇定感到惊讶,她低声说:“郝仁医生,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把谁杀死了?”
郝仁医生好像是刚从地狱之门走出来的一个因徒,他满脸的疲惫,满脸的灰尘,满脸的惊恐,他告诉普桑子,昨天晚上普桑子走后,杨玫就像一个疯子一样逼问郝仁医生到底什么时候带着普桑子出走,郝仁医生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砸碎了墙上的挂钟,砸碎了一切可以砸碎的东西,后来他怜着箱子就要离家出走,就在这时,杨玫跑上来抱住了他的腿,郝仁医生弯下腰去掐死了她。“我把她掐死了,普桑子,我终于把她掐死了,多年来,她一直干扰我真正的生活,这个没有廉耻的女人,这个充满欲望的女人,我终于把她掐死了……普桑子,你肯跟着我逃走吗?普桑子我现在怕得要命,我把她掐死后一直在等待天亮,因为我知道只有天亮以后我才会见到你……普桑子,你肯跟着我走吗?”
普桑子镇静地听着这一切,她惊异于自己竟然从容不迫地听着这件杀人案件,她惊异于自己在第二天早晨醒来之后,一件真正的悲剧正在等待着她,她惊奇地咽下去了快要涌出来的泪水,这件使店铺暗淡无光的悲剧在骤然之间彻底把普桑子笼罩住了。
普桑子突然意识到郝仁医生正在等待着她的回答,也许是等待着普桑子的选择。他把所有的赌注全部押在了普桑子身上,似乎只要普桑子说一个不字,他就会倒下去。他把所有的惊恐和希望都为此交给了普桑子,似乎生活中再没有另外的选择。他把一个男人最虚弱的一面展现在普桑子面前并且强硬地打算让普桑子扮演一个拯救者。他把一个男人全部的职守忘记得干干净净,在普桑子面前再次扮演了一个可怜者的形象……
普桑子给他倒了一杯水,她的声音仍然是那样亲切、温柔她说:“喝口水吧,郝仁医生……”她本来应该告诉他,你把事情弄得多么糟,你为什么把她掐死了……她本来想告诉他,你知道杀人是要抵命的吗?你知道你现在面临的危机吗?
郝仁医生接过那只杯子,碎的一声,普桑子听到了碎的一声,那只瓷杯摔在地上,白色的瓷碎片就在普桑子脚下,“普桑子,跟我走吧,我们可以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到一个别人无法看见我们的地方去生活……”普桑子咀嚼着“生活”这个词汇一缕阳光射进来,照在她那盘起的发警上,她的头发乌黑、厚密,当她的脸转过来时,阳光恰好照在她的鼻梁上,“生活”,普桑子咀嚼着这个词汇,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梦想,要让这间店铺办成蝴蝶博物馆,她抬起头来,她收藏好的那些蝴蝶不久之后将镶嵌在玻璃罩子下,很多人将看见那些蝴蝶。“普桑子,跟我走吧……”郝仁医生的手伸了过来,普桑子往后退了两步,普桑子突然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你走吧,你快走吧,我是不会跟你走的,我是永远也不会跟你走的……”“永远,你在说永远……”“是的,永远。”
普桑子面对着墙壁,说完了“永远”这个词后便感到身后的那个影子消失了。许久以后她转过身来,店中就她一个人,她来到了门口,郝仁医生的影子已经看不到了,也许永远也看不到了,普桑子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无论如何都已经发生了:郝仁医生已经在昨天晚上掐死了杨玫。普桑子告诉自己,郝仁医生应该去自首,他已经杀死了人,她后悔自己没有把这个道理告诉他。
寻找郝仁医生
普桑子还是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去寻找郝仁医生,她曾经去过郝仁医生家的门口,她伸出手去敲了敲门,但屋里没有一点声音,普桑子后来再不敢继续敲门,因为她想到了死者,想到被郝仁医生掐死了的杨玫,那是一种可怕的场景,杨玫躺在地上,一个被掐死的人是不会闭上双眼的,因而,杨玫的双眼睁大着望着天花板……普桑子感到一阵慷然,她的脚步开始错乱,她慌乱地跑下台阶。
普桑子现在明白了,郝仁医生已经没有家了,只要杨玫躺在里面,郝仁医生就再也不敢回去了。那么,他会到哪里去呢?普桑子想起了旅馆,他会不会住进旅馆中去呢?
普桑子终于开始由路边的那家小旅馆开始寻找郝仁医生,她的身子闪进去又走出来,旅馆的服务人员诧异地看着普桑子。普桑子已经来到了那座熟悉的旅馆,这是王品曾经住过的旅馆,门口的那棵紫藤树上的花瓣已经全部凋零,普桑子在树下迟疑了--会儿还是走进了旅馆的大厅,她再一次扑空了,服务人员告诉她:他们认识郝仁医生,但已经好久没有看见他的影子了。
普桑子奔波了一天后感到很疲倦,她走进了一家茶馆,她问自己,我找郝仁医生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后来她终于慢慢明白了,她找郝仁医生是为了劝郝仁医生去自首。
普桑子告诉自己,总有一天会有人发现郝仁医生家里的尸体,总有一天,会有人发现。
“普桑子,”突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普桑子抬起头来,一个身穿灰色长衫的男人已经站在她身边了,“普桑子,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的脸色这么难看?”
普桑子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看到王品了,她几乎已经将他忘了,忘记一个人的方式有时候是异常简单的,而普桑子忘记王品的方式是王品造成的,王品让普桑子看到了更真实的场景,在真实的场景里,语言早已消失。普桑子在真实的场景中看到了王品,因为她过去一直在想象中与王品接触,而真实才是最重要的,普桑子在真实中看到了自己想象的失败,所以,她中断了对王品的想象,也就中断了对王品的记忆和爱。
一个昔日的恋人现在变得如此陌生,他的话语不再对她有亲切的感染力,他的气质不再对她有吸引力,她不再用想象的目光去看他时,他变得实际了,普桑子看到了他的倦容。他告诉普桑子,他的书已经写完了,他问普桑子想不想看他写的书,普桑子摇摇头,她的目光开始变得涣散,她想到了那些蝴蝶,她告诉王品:“我没有时间去读你写的书,我想做一件我自己的事情。”王品问普桑子,她到底在做什么事情,那件事情能不能告诉他,普桑子抬起了头。
她看着他,他的面容困倦,他似乎没有睡好觉,所以,他的眼神中没有力量,对普桑子而言,他眼神中缺少她所期盼的那种力量,所以,她不信任他,他已不是她能倾诉梦想的人,他已不再是帮助她轻托起蝴蝶之翼的那个男人,简而言之,他已不再是她幻想中的一个男人。
她不信任他,是因为她深信他不了解她的梦,他不会像她自己一样痴迷地去爱蝴蝶,他也不会把蝴蝶当做她的生命……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一个人会像她一样去爱蝴蝶,除了耿木秋之外。普桑子的心变得漠然了。
王品说:“既然你不想告诉我,那就算了,我想告诉你的是,我要离开了,普桑子,我想……我已经没有必要留在你身边了……”普桑子看着他,他怎么可以把他自己的生活与我连在一起,他留在这座城市并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他自己。
王品起身走了,普桑子捧着那只茶杯,她押了一口又一口,里面的绿茶使她开始清醒,她告诉自己,郝仁医生一定离开这座城了,所以我在这座城市里去寻找他,真是荒唐至极。
死者身上的异味
半个多月后的一个早晨,郝仁医生家的一个邻居在窗口嗅到了一种异味,由于这种异味难以忍受,他就开始搜寻异味的来源之地,他顺从于异味在风中飘来的方向寻找时终于发现异味是从郝仁医生家半敞开的窗户中传来的。于是他开始敲门,但他终于意识到他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看见郝仁医生了。为了消除这种难以忍受的异味,他在另一邻居的配合之下打开了郝仁医生的窗户,两个人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先到屋里去清除这种异味,后来,他们来到了屋里,他们的喊叫声几乎将一座城市的人们从午休中喊醒。据他们两人说,杨玫的身体上已经爬满了姐……除了死者身上的异味和爬满的姐震撼着一座城市的人们之外,城里的警察局开始出动了大批人马,普桑子闻讯赶来时,郝仁医生住的那幢住宅已经被警察局包围。身着黑色制服的警察使普桑子感到郝仁医生掐死杨玫的罪恶已经昭示在阳光下面了。
阳光,这是十二月底的阳光,普桑子站在阳光下面,她已经嗅到了那种异味,那是一种从腐烂的皮肤中散发出来的异味。普桑子感到想呕吐,她便离开了。
警察局在到处寻找着郝仁医生,凡是与郝仁医生熟悉的人都被传讯到警察局,普桑子也是其中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