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郝仁医生在海边散步
普桑子离郝仁医生是那样近,他们竟然在散步时相遇。这时,暮色在上升,普桑子看到郝仁医生时感受到了他也正在爱的荒漠中行走。普桑子已经有好久没有见到郝仁医生了,自从上次见到杨玫不久,他的诊所突然关闭了。普桑子即使在暮色中也能看到郝仁医生的频丧情绪,他对普桑子说:“战争将降临,我不想再开那家诊所了。”“那你准备怎么办?”郝仁医生说不知道。他们不知不觉地已走在一起开始散步,郝仁医生说我们到海边去好吗?普桑子知道他到海边散步的惟一目的就是想避开别人的目光。普桑子同意了,她想在散步的这一阶段安慰一下郝仁医生,让他从那种颓废状态解脱出来。
然而,令普桑子感到费解的是郝仁医生似乎极不愿意普桑子谈论杨玫的事情,后来,他终于忍不住了,他站在海边大声对普桑子说:“普桑子,我根本无法再跟她上床睡觉,我对她的身体充满了真正的厌恶,我之所以让她住在我家里,是为了让她停止她的叫嚷……”
海水冲上岸来,郝仁医生的上半身和面孔都被夜色遮住,他告诉普桑子,他是一个医生,他曾经治愈过别人的病,但他却无法治愈自己的病,他的双脚陷在潮汐中,他的声音有些断断绩续,他还告诉普桑子,这个世上惟一让他感到美好的事情就是阿乐和普桑子,然而,他却没有能力可以掌握自己的生活。
普桑子想再次让他面对现实,她想告诉郝仁医生,应该给杨玫一点时间,也许她会变成另一个女人……郝仁医生再次拒绝谈论这个话题,他似乎真的已经对杨玫产生了厌恶,然而他又无法摆脱她,他的最大痛苦就是他从来也无法去操纵自己的命运。普桑子记得自己曾经想永远扑在他的怀抱,有一段时间普桑子是那么需要他,然而,他却把普桑子推开了,等到他需要普桑子时,普桑子已对他没有爱情。她现在只是一个安慰者,她不愿意看到他与杨玫的关系变得那样糟糕,她支持燕飞琼出走,也就是希望几个人的战争由此停止下来,但她没有想到,燕飞琼离开之后,郝仁医生却陷入了颓废状态。
郝仁医生突然抬起了头,他恳求地望着普桑子,这种恳求的目光普桑子曾经从陶章的眼睛里发现过,她知道郝仁医生一定有什么重要决定想告诉自己。
“普桑子,你肯跟我走吗?我们带上阿乐到另外一个地方重开诊所,只要你肯答应我,我们马上回去准备,尽可能远走,走得愈远愈好,不要看见任何熟悉的人,不要让任何人干扰我们的生活……”这并不是普桑子愿意听到的话,因为她从来也没有想到她要带上阿乐与郝仁医生出走,自从上次归来之后,普桑子就变得成熟了,她对自己说:我再也不会离开这座城市了。
重要的也许不是这些,重要的是普桑子在岁月的流逝中已经不再爱郝仁医生,也许自从他表现出他对生活的手足无措的逃避,自从他表现出他对生活手足无措的顽败之后,普桑子就对他没有了一种信心,当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丧失信心时,爱也就不存在了。
通过岁月的流逝,普桑子现在变成了一个安慰者,她告诉郝仁医生,她永远也不可能跟他出走,她重述着现实中的一切,重述着作为医生的他的重要性,然而,普桑子没有想到,这样的谈话却使郝仁医生变得更加颓废,他的脚在潮汐中走来走去,他大声告诉普桑子:“不要对我指手画脚,不要劝诫我怎么做……”普桑子的心抽畜着,她问自己:难道我伤害了他吗?难道他就那么脆弱不堪一击吗?
无论如何,这次谈话失败了,普桑子作为一个安慰者很明显地也失败了。普桑子站在黑暗中看着在潮汐中走来走去的郝仁医生,这又是一个与王品和陶章截然不同的男人,他在潮汐中走来走去,仿佛不知道是应该走到岸上去呢?还是走到大海的浪尖上去?
普桑子看着这种情景,她感受到的只有失望,对这个在潮汐中走来走去的男人的失望。后来,他还是上岸了,普桑子说我们回去吧!他们便离开了海滩,郝仁医生和普桑子通过今晚在海滩的散步之后清楚了两件事情:普桑子永远也不会跟着他实现自己的出走的计划;今天晚上,郝仁医生注定要回到杨玫身边去。
虚构者说
普桑子一次又一次地对男人失望,在失望中她看到了男人委顿不堪的精神面貌,她握弃男人们在生活中堕落的嘴脸,但是她看到的是委顿、颓废、自暴自弃……
普桑子怎么会跟着郝仁医生这样的男人出走呢?也许任何女人在那样的时刻都会拒绝郝仁医生的恳求,也许只有一个人会跟随郝仁医生出走,这就是世界上那个最爱郝仁医生的女人。然而,郝仁医生身边并没有站着那个女人,站在郝仁医生身边的是普桑子,普桑子到底是郝仁医生的一个什么女人呢?也就是简言之,普桑子到底是郝仁医生的谁?
普桑子盯着他在黑暗中浮沉不定的面孔,男人们口口声声请求一个女人去爱他,可男人们犯下的间一毛病就是,他们从来也没有为那个女人设身处地想一想,那个女人为什么要爱他,他身上有什么东西让那个女人去爱他。
在时光的流逝中,郝仁医生身上迷人的光彩已经从普桑子心灵中丧失,他现在变成了一个在潮汐中走来走去的男人,稍有风浪扑来就会把他淹死。普桑子就是在这样的境况中,慢慢地丧失了全部热情,她甚至忘记了在一个夜晚他与她共同创造了他们的女儿阿乐这件事情,她甚至忘记了曾经被她迷恋过的那个穿着西装的郝仁医生。
战争也许真的要到来了,普桑子在战争降临前夕感到的这座城市就在她的窗外,她在人们的狂欢混乱之中保持着她的灵魂。灵魂有时候是不存在的,它只有在人回归到自己精神的幻象之中时才会出现。普桑子在剩下自己一个人时感受到了自己的灵魂,她还感受到了自己的激情,她在黑暗中走出去,那只可爱的鹦鹉已经睡着了,不再叫嚷着普桑子的名字,母亲和阿乐也睡着了,在战争到来之前一切都是静悄悄地。
普桑子突然异常地想念一个人,为了证实自己对他的想念有多深,普桑子决定到他身边去,她轻轻地把门拉开,先让自己的身体出去,再把门掩上,她的激情正在弥漫着,普桑子对自己说:没有一个人知道我是多么爱他,就像现在这样,所以,过了这个时刻我也许会变成另外一个人,所以我要尽快回到他身边去。
不
已经是夜里三点钟了,普桑子并不知道夜已经这么深了。她任凭自己的意志将她带到王品的门口,她把手伸出去,王品没有给过她钥匙,她也没有跟王品要过钥匙,她将手伸在黑暗中,在敲门之前她的手在颤抖着。一路上她听着自己的脚步声,那是一种爱情的脚步声,天啊,爱情,为了害怕自己将在天亮之前完全改变的信心,普桑子多么希望尽快到达王品身边,她想到并享受到他那暖昧的令人目眩的亲切目光,那目光就此让她晕眩,让他们的肉体交融在一起,她把手伸在了空中。
她用右手,那颤抖的右手拍击着门,这是从未有过的敲门方式,普桑子只是在遥远的孩提时代才会如此地敲门,因此要敲开一个被普桑子所爱着的男人的门,这正是普桑子想扭转心灵的障碍的一个好时机,因为在过去的日日夜夜里,她与王品的关系似乎一直没有前途,而最为关键的原因来自普桑子,时间把记忆涂改得轻盈了,一种爱的过程确实需要时间,普桑子已经确认自己是爱王品的,她等待着门突然地打开,随着她的呼吸声变得急促,爱情会带着她的躯体在黑暗中寻找他的另一个形体,爱情会给予她一种更加明确的力量,那就是真正地扑到他的怀中去。普桑子的右手在空中没有放下来,她已经听到了声音,听到了楼上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清晰地传来了,普桑子清醒地知道王品就要下楼了,再过几秒钟,他就会打开门,他知道她会突然出现吗?他了解她对他热烈的爱情吗?他的脸上会出现惊喜的神情吗?普桑子觉得王品在今天晚上已经成为她真正的恋人了,她侧耳倾听着脚步声,那脚步声起初是混乱的,好像他在不停地移动脚步,在原地移动脚步,后来他突然下楼来了,一阵热血再一次涌上普桑子的面颊,她想等他打开门时,她一定会扑进他怀里。脚步声正在向着门移动,也就是向着普桑子移动,脚步声到达门口后突然停止了,普桑子听到了他的呼吸声,那呼吸声似乎顺着门板飘忽过来,门打开了,又一阵热血涌上了普桑子的面颊,然而她并没有像她自己所想象的那样迅速地扑在王品的怀抱中去。“哦,普桑子怎么会是你?”她听到了王品惊讶的声音,一阵难以言喻的、滚烫的呼吸飘到了普桑子的面前,普桑子仍然站在门外,她看到了王品的目光,他的目光在黑暗中闪动了一下,普桑子告诉自己,他一定没有想到我会突然出现,因而看上去他似乎处于一种警戒状态,或者他刚才已经进入睡眠了,我把他的梦打断了,他不知道现在是梦呢还现实。普桑子在黑暗中把他轻轻地拉进了里屋,就在她把门关上的那一瞬间,他突然大声说:“不,普桑子,不……”
普桑子走过去依偎着他的怀抱,但是他依然说着不,普桑子并没有感到困惑,在这个夜晚,普桑子已经变成一个爱情中的女人,王品虽然不停止地在说着不,但普桑子并没有感到他正在阴止她再向前跨一步……
普桑子拉开了灯,她看到他在哆嗦,虽然那是一种轻微的哆嗦,普桑子感到也许他感冒了,而且他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睡衣
普桑子上了楼梯、她想给王品去拿一件外衣,她把他身体的哆嗦归为受到了寒冷的刺激,就在普桑子上楼梯的那一瞬间,他又大声说:“普桑子,不……普桑子……”普桑子回过头看了他眼,他正站在楼下,他的身体似乎比原来更加哆嗦了,普桑子心里在说:“他病了,他感到寒冷……”她上了第二级台阶,在这当中,她每上一级台阶都要听到王品那惊恐而哆嗦的声音:“不,普桑子……”
普桑子已经上完了最后一级台阶,她冲进了卧室,里面没灯光,仿佛卧室比楼下更加漆黑,普桑子在房间里停留了半秒钟,她辨别不清方向,也许是她被他刚才的声音弄糊涂了。
但是她想起来了开关的位置,它就在他的床边,那里吊着一盏小小的台灯,有一根淡蓝色的绳子吊在空中,有一次普桑子在暮色中坐在床头,为了掩饰自己志怎不安的心情,她伸出手去一会儿把灯拉亮,一会儿又将灯熄灭。哦,必须找到那根淡蓝色的绳子。
她抓住了那根绳子,就在她晃动了绳子的那一瞬间,灯突然亮了,她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叫声,一阵热浪冲上脸颊,她看到了一个女人,她惊恐地躺在床上,用被子的一角覆盖了她那无遮无盖的面颊,夏春花,普桑子叫出了她的名字。
就在她叫出夏春花名字的那一瞬间,她突然听到了楼下那哆嗦的喊叫声:“普桑子,不,普桑子,不,不,不……”
普桑子平静地下了楼梯,涌上她面颊和身体中的那些潮汐就在她看见夏春花的那一瞬间突然地消失了。
王品站在楼下,他仍然在说着刚才的话语,仍然在不断重复着那个不字,普桑子站在他面前,她过去从来没有看见过他会如此地哆嗦,她相信:已经没有障碍需要她来突破了,在这个晚上,从她的热血突然消失的时候,她已经看到了一个浑身哆嗦的男人形象,她相信,从此以后,她一直想在时间中等待的那种和谐的爱情结束了。普桑子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得那样平静,啊,肉体,连肉体中的那些障碍也都彻底地消失了,剩下的只是更清醒的东西,普桑子走出了王品的房间。
她在时间中前行
没有人知道普桑子在那天晚上受挫的情景,没有人看见她走出那座小楼以后又回到了家。第二天早晨,普桑子家的鹦鹉很早就叫嚷开了:普桑子,你早,普桑子,你早。而普桑子久久地站在鹦鹉下面,她开始喜欢上这只鹦鹉了。从那天早晨开始,普桑子清醒地知道另一种生活已经结束了,她站在院子里,小阿乐听到鹦鹉的叫声后也跑出来了,她扑进普桑子怀抱,普桑子抚摸着她的面颊,她隐隐约约地感到这个女孩子会尽快长大。她在不久之后将代替自己,阿乐,这个浑身散发着乳味的女孩,普桑子清醒地知道,等到阿乐长大以后,自己也就老了。
普桑子把阿乐重又交给了母亲,连母亲也没有看出来普桑子昨晚经历了受挫,经历了失眠,经历了生活和时间给予她的遭遇,早晨的阳光照在普桑子面颊上,在战争到来之前,普桑子已经经历了人的战争,她是那样平静,从今以后,似乎世界上任何事情都不可以把她伤害了。
她打开店铺的门,迎来的第一个人就是王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