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阿光真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将震慑和致歉的效果,同时都拉到了峰值。
当然,震慑是对钟氏姐妹尤其是钟瑶的,致歉却是给被无辜牵连进昨天那场闹剧的我和李停云的。
除此之外,我比在场所有人都心里有数,阿光这也是在变相地帮我出气。
虽然我不是个任人欺负的性子,却也无法凭一己之力去对付钟瑶。
首先是我的武力值不够看,其次是背后没人给撑腰,所以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他了解我的处境,也同情我的遭遇。
因此他才会一找准时机就果断出手,哪怕只能解得了我的一时之气,却也比让我从头憋到尾强。
就像上次沫苑保镖被下药后差点侵犯我的事,也是他用雷霆手段替我报仇的。
不过,他这一突如其来的发作,不仅我高兴,李停云也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于是等再开口时,她的语气果然就没有那么咄咄逼人了。
“裴总,事到如今,我也懒得再评价你手下某些保镖的素质了,你就给句痛快话,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她这话虽然也不怎么中听,但却明显是在递台阶。
只要裴玉珩能像阿光那样,把自己一方认错的态度端正起来,那么她也就不会再不依不饶了。
谁知就在她说话的功夫,钟琪竟然自作主张地跑去搀扶起了一直躺在原地、神情变幻莫测的钟瑶。
这一举动让李停云才刚有所回暖的脸色,立刻又冷了下去,随即她还讽刺地瞟了裴玉珩一眼。
意思就是:你看,我没说错吧?你手下这些保镖的素质可真是让人无语呢!
李停云的话外音,裴玉珩自然听得懂,但他并不急于分辨,而是思忖再三后才神情严肃、斟词酌句地回答道:
“这两姐妹不是我的手下,她们真正的雇主目前人不在丰城,所以只能委托我代为转达歉意。
不过裴家有裴家的规矩,任何人都只能照章办事,惩罚员工也一样。
就昨天的事来说,钟瑶按规定将被停发半年工资和相关福利,钟琪负连带责任,处罚在她的基础上减半。
另外,关于画廊被耽误的生意、以及李总您的精神损害赔偿,都由您开价,我们绝不还价!”
裴玉珩说得一板一眼的,礼数相当周全、诚意也不可谓不足。
然而李停云却越听越不耐烦,这不是她要的答案,刚才的台阶算是白递了!
于是等对方的话音一落地,她当即美眸圆睁,不敢相信地质问道:“这就完了?小沫沫受到的伤害呢?
你为什么连半个字都没提?怎么着?想给老娘玩一招避重就轻是不是?
难道我刚才说的还不够直白,我这边的损失是重点么?
那个叫什么钟瑶的,辱骂小沫沫和给她泼脏水都张口就来、熟练得很,可见平时也没少这么欺负她。
既然你说你是替人家爹妈养的女儿,那么你作为临时监护人,就得把她当自己亲闺女一样护着才对!
可你是怎么做的呢?明知道她受了委屈,也没说一句公道话,更别提给个能让她满意的交代了。
当然,我知道我没有立场和资格要求你,必须把她捧在手心里宠着、或者当成活祖宗供着。
但你也不能连做人最起码的重诺守信和关爱弱小的品德都丢了吧?
还有,她们闹了那么一出,只扣点工资就翻篇了?!
我怎么不知道,传闻中令人望而生畏的裴家,原来是这么‘仁慈’的呢?”
裴玉珩:“……”
李停云这段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灵魂拷问,让不知情的人都立马跟着义愤填膺了起来。
尤其是那四大女金刚,此时再看向裴玉珩的眼神,全都带上了鄙夷和指责。
江湖规矩,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你既然已经接下了托付,那怎么还能任由家里的恶仆作践人家可怜的小孤女呢?还讲不讲道义了?
而真正知情的或自以为知情的,则都是一言难尽的缄默。
至于我,看着裴玉珩那张终于裂了缝的冰块脸,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李停云连消带打地把我和他掰成了两代人,又给他扣了一顶“监护人”的高帽,我不是不明白她的用意。
她这是想在其他人面前帮我正名,同时也是在提醒和敲打裴玉珩,于情于理他都没有做到位。
可即便如此,我也不忍心看到这个男人被为难,哪怕对方的出发点是为我好。
然而当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开口替裴玉珩解围时,李停云却再次语出惊人道:
“这样吧,我提个解决的方案,你如果同意,昨天的事我就不追究了。
既然你们裴家高门大户,家规森严又注重名声,连处置个犯了大错的保镖都还得瞻前顾后的。
那就干脆把小沫沫交给我来养,也省得你平时养不好她、遇事又护不住她!
我们李家和文家虽是蓬门小户,但养个人绝对不成问题,我保证能给她养得白白胖胖的。
最重要的是,我这儿指定没人敢欺负她!”
此话一出,谈判区的气氛几乎可以用‘万籁俱寂’来形容了。
所有听众的脸上都是同款的错愕,可见谁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包括她的左膀右臂秋姐也不例外。
而我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尽管理智告诉我不可能,但心里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丝希望。
我不需要她养我,只要能帮我脱离裴玉珩的掌控,那么我被迫误入歧途的人生,就还有推倒重来的机会。
至于以后,是回到我原本的生活轨道上、还是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我都不介意,有自由就好。
李停云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神情无比的郑重,说明她不是在开玩笑、或是故意拿话噎人。
而是真的动了把我要过去的心思,这一点我看得清楚,裴玉珩自然也不眼拙,所以他沉默了。
一屋子的人都在屏息凝神地等着他的决定,就连钟瑶都忘了自己身上的疼痛,也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我的心脏越跳越快,直到他忽然扭头看向我的那个瞬间,才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很多年后我都还记得,他在那天与我四目相对时所说的话。
他说:“优沫确实不是寄养在我这里的,而是人质、是她父母亲手交给我的‘借贷抵押品’。
所以我不可能放她走,至少在债务还清前,不可能!”
听到这里,我的一颗心直直地坠入了深渊,此后经年都没有再回到原位过。
我不能否认,他说的都是事实,但他实在不该当众说出来,尤其是当着李停云和钟瑶的面。
她们一个是我想要好好珍惜的朋友,并且我希望从她身上得到的是友情,而不是同情。
另一个则是从认识至今,都既看不起我又妒忌着我,平时光靠臆测和杜撰,就敢肆意编排抹黑我的小人。
现在有人却把我心底最沉痛、最怕见光、也最不愿被触碰的难言之隐,当作笑柄送给了她……
李停云蹙着眉头,视线在我和裴玉珩之间逡巡了片刻后,才吩咐秋姐道:“阿秋,你把人都带到门外去等着。”
随后她又对裴玉珩说道:“你留下,我有话要问你!”
这句话语气熟稔中还带着几分强势,其实已经透露出了与我之前的认定全然相反的信息。
可惜彼时的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五感和注意力都失踪了,这才没能及时发现。
就连离开画廊,也是秋姐见我情况不对,过来拽着我走的。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结果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即便李停云找裴玉珩单独谈话,恐怕也改变不了什么。
说来也是可笑,在今天来之前,我还挺踌躇满志的。
因为依照李停云的脾气,不可能轻易放过钟瑶,裴玉珩也没有必要,为了包庇一个保镖而得罪她。
毕竟在豪门世家之间,无论背地里有多少龃龉嫌隙,表面上也会尽量保持着你敬我让一团和气的假象。
所以我相信甚至是认定了,钟瑶必将受到与自己的恶行相匹配的惩罚,不会只是扣点工资那么不痛不痒。
谁知我千算万算都没算到,裴玉珩竟然真的会拿所谓的规矩来偏袒她,却反倒让我连仅剩的自尊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