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幻想
普桑子陪同母亲和小阿乐吃完了晚饭后就独自上楼去了,在面对着餐桌时,她几乎没有多少胃口,但她仍然不断地用筷子夹菜,她知道母亲一向是敏感的,她不想让母亲感受到她期待着什么东西,所以,她盯着盘中的土豆和鱼香肉丝,但她并没有感受到食物的香气。像往常一样她将小阿乐从母亲怀抱接了过来,她掀开内衣,她的乳房很膨胀,小阿乐喻吸着白色的乳汁,最后含着乳头睡着了,跟往常一样,她将小阿乐又交给了母亲。
她回到了楼上,黄昏像一层金粉洒在窗外,树枝和光线开始变成金粉色。普桑子将衣柜拉开,她将那件乳白色的旗袍又从衣架下取了下来,脱衣服的那一瞬间,她一直面对着镜子,直到最后一件衣服滑下,她在镜子中看见了自己的裸体,她的乳房不再像从前那样尖而挺立,由于哺乳的原因,乳房就像两个球,两个膨胀的、鼓足了气的球,除了乳房变化之外,她的身体仍然是苗条的,所以,她穿上那件乳白色的旗袍时,旗袍并没有显小。她站在镜子里,她的身材修长,双肩滑润,她轻轻抽腹,双乳像两个圆球……她看着自己的裸体,并引导自己的身体向着她所期待的生活出发,她引导自己的身体沿时间而下,到达郝仁医生的家里,它将顺从于那不确定的美丽的性呼吸,在那呼吸之下一切都是不确定的。
普桑子开始下楼时,她把脚步放轻,她除了化妆之外,她还把自己的身体隐藏在夜色中,她觉得郝仁医生的家对于她来说愈隐蔽愈好,尤其是对于母亲来说,郝仁医生的家应该是不存在的,因为普桑子不想将那样不确定的关系告诉给母亲。
她的脚步放得很慢,愈是放得很慢,她就心跳不已,她希望、她期待、她神秘地屏住呼吸,踩着楼梯,她像一只性感的在夜色中小心翼翼地奔跑的猫的影子。她终于没有让那只总是发出声音的院子里的鹦鹉再发出声音来。那只鹦鹉敏感而机智,它总是能准确地捕捉到各种声音,然后便不顾白昼还是黑夜地让自己叽叽喳喳的声音充斥整个院子,普桑子下楼时连呼吸也屏住了,她要冲破最后一道防线,所以她必须不发出任何声音来,所以她必须绕开鹦鹉,她钻进了早已升起的夜色,她来到了围墙边,她还是第一次攀越墙壁,幸好她们家的围墙很矮,用不了多少力量,她就已经像一只猫一样穿越了墙壁。
当她站在围墙下面时她感到自己已经离郝仁医生很近了。
虚构者说
普桑子的肉体在奔跑,这有点像一些固定了形式的寓言,实际上,不仅仅是普桑子的肉体在奔跑,那天晚上,所有男人女人都在奔跑,在一个充满战争的年代,奔跑的速度就像风一样快,就像折断的风筝一样虚弱。普桑子奔跑是因为前面有一种召唤,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召唤可以让她跑到战争的外面去。
所以,她现在感到了脚的自由和影子的自由,普桑子穿过了母亲的视线,穿过了一只鹦鹅的目光,穿过了四周的矮墙,所以她变得自由了。自由是一种瞬间的体验,一个人如果总是处于自由之中,那么他们就不会感受到自由的快乐,一个很少有自由又突然寻找到自由的人才能够体会到自由是一种快乐,它会使脚尖变得轻盈起来,它会使你的身体穿行在空白的空间里,普桑子此时此刻就是这样,她在这座城市里正在与奔跑的人们一块奔跑着,她与别人奔跑的最大区别就是她感觉到了自由的轻盈。
我坐在十一月底的屋子里,这部小说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被耽搁了好长时间,今天早晨我重新坐下来,重新进入普桑子的生活状态中去。当一线阳光照在这些文字的镶嵌中时,那个身穿白色旗袍的女子,她又穿越在我为她虚构的种种场景之中。
郝仁医生对于普桑子来说是一个重要的人,也是她生活中一个十分重要的男人。所以,她必须与他发生故事,只有这样,她的生活才能经过春夏秋冬的检验,只有这样她的生活才像魔术师变幻而出的场景,这是让死亡走开的生活,这是普桑子天性中一种热情洋溢的生活,她奔跑在街上,穿着白色的旗袍,似乎穿过了一片秋天的叶子。
在夜色中,他们彼此需要着
普桑子感受到了郝仁医生对她倾注的那种感情,她刚进门就被郝仁医生紧紧拥抱住了。他们之间的拥抱几乎可以让对方室息。普桑子一边钻进他的怀抱中一边在朦胧的灯光下脱去白色旗袍,这是禁馆她身体的最后一件东西。她终于伸长了脖颈,这是她喜欢的郝仁医生,他的躯体上仍然有那种气味,一种无法洗净的乙酬味,她抬起头来,这是屋子里的床,她躺在上面在游离的时间里与他一起向前飘浮着,游荡着,这是性的迷惘,她的头搁在他的手臂上,她睁开双眼,似乎想在黑暗中穿过那眼睛、那头发、那胳膊、那躯体,然而她感到并没有穿越的躯体在游荡,她体会到了什么是性,性就是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女人的躯体在游荡着,性就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一起时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生活中的烦恼,忘记了恐怖,而对于普桑子来说就是忘记了那些挂在墙上的蝴蝶标本,忘记了那寂寞的、沉默的、记忆中的疆梦。她趴在郝仁医生的胸前,她清醒着,并不像上次喝醉酒一样逃跑,她看见了晨曦,看见了睡在身边的这个男人的裸体,但是,她并没有畏惧,她伸出手去,她突然对他的裸体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依恋,他给予了她性的力量,他带着她在黑夜穿越了情欲以后,他们躺下,他紧闭着双眼,她把她的手放在他的腹部上,她感受到了一个男人对她的诱惑,就在那腹部下面,她突然想起来,在穿越南方时,她和耿木秋曾沉醉于摧琛的绿色、新鲜的空气和一汪清澈的流水中……取木秋已经深入南方的自然之中去,她无法再去找到他了,所以,她贴近这个男人的裸体,她摇醒了他,她想与他谈谈现实中的问题。他睡眼怪松地看着普桑子问她想干什么,普桑子说:“我们今天怎么办?”
郝仁医生翻身坐了起来,他显得很矛盾,普桑子突然抱住了他的肩轻声说:“如果燕飞琼回来了,我们怎么办?”
普票子眼里的奴隶
普桑子发现在他们的关系上,郝仁医生仍然选择了逃避的态度。他说他们的关系只能保持现状,普桑子问他为什么,郝仁医生说燕飞琼不能生孩子,所以他不能抛开她。普桑子说那么你就可以抛开我和阿乐了吗?郝仁医生说给我一点时间好吗?他用恳求的目光看着她,这就是他给予她的回答,这就是他解决问题的方式。郝仁医生轻轻地拥抱着普桑子,他们从性又进入了平静,普桑子却感到很迷调,她想起来当郝仁医生向她求婚时,她的拒绝,她的犹豫,而当她想嫁给郝仁医生时,生活却发生了变化。她穿戴完毕,她回过头去,这个空间并不属于她,虽然它给予了她性的空间,但这个空间并不是她的港湾,也并不是她的家。
一个女人奔向一个男人时,也许是虚无的,但后来她发现她无法离开那个男人时,总是想让这个男人紧紧地拥抱着她。而男人是理性的奴隶,也是别人的奴隶,男人表面上显得温情脉脉,但在决定他与一个女人的关系时,男人恰到好处地扮演了一个奴隶的角色。当一个女人看一个男人怯懦无助的目光时,她感觉到了他被一张嘴奴役在网状的生活中:她感觉到他一边被奴役一边想穿过陷入混乱的生活而被生活所挤压;她感觉到那个被奴役的男人他有一种甘愿做奴隶的素质,他是女人驯养的奴隶,他是他自己的奴隶,他是无处不在的奴隶中的已经被吞噬了神经,被吞噬了方向,被吞噬了肉体的快感的奴隶。
陷入黑暗中的时间
普桑子的生活宛如陷入了黑暗之中,从她离开郝仁医生家的那天早晨开始,她就对郝仁医生产生了一种漠然的态度,她回到家时,母亲正抱着小阿乐在院里与那只已经醒来的鹦鹉说话,母亲似乎并没有看透普桑子的行踪,或者她伴装糊涂,母亲问普桑子是不是到店里去住了,普桑子连连点头,告诉母亲,她总是不放心店里的那些首饰,母亲就说那你今后就住到店里去吧,小阿乐有我照管。普桑子没有说话,她不明白母亲是真的不明白呢,还是母亲理解她那难以言喻的苦衷。普桑子走过去亲了亲女儿阿乐的面颊,阿乐是娇嫩的,她将慢慢长大,女人的一生开始于某个瞬间,然而,普桑子真不愿意阿乐会长大。
她看了看那只鹦鹉:“普桑子,普桑子,你回来了,普桑子,普桑子你回来了。”
鹦鹉的叫声总是会穿过院里的沉寂,尤其是早晨,新的一天到来之时,那只绿色的鹦鹉总是在宣布什么东西,比如今天早晨,它宣布的最为重要的内容就是普桑子已经回来了。其实,鹦鹅并不知道普桑子到哪里去了,然而,它却看见普桑子从那道门里走了进来,鹦鹉宣布的消息是对的,普桑子确实回来了。
普桑子回到了现实之中,除了听到那只绿色鹦鹉的声音之外,普桑子最为重要的就是感受到了从郝仁医生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她已误入迷途,她的生活就像布满了黑色,她对黑色的第一种感受就是恐惧,因为她在黑色中看见了一个奴隶。
她缓慢地上楼,看上去,她的力气似乎已经被昨天晚上的性所耗尽,其实是被一种黑色所耗尽,那个奴隶从黑色中闪现,注视着她的眼睛。普桑子问自己,他为什么会成为一个奴隶呢?他需要我的身体,但他却被奴役着,而燕飞琼就是奴役他的人,普桑子拿起一把剪刀,她轻轻地把旗袍的下摆抓住,明亮的剪刀是她在黑色中看到的惟一一种锂亮的东西,是光也是火焰,是咒语,也是啤吟,她听到了剪刀把她的白色旗袍剪碎的声音,慢慢地,那双手操纵着那把剪刀,而她的心却操纵着她的双手,毁坏一件东西确实是容易的,普桑子看到了碎布屑撒落下来,她变成了一具裸体,而那件白色的旗袍——她穿着它去赴约,她曾是那样体贴那件旗袍,犹如那件丝绸旗袍体贴她那柔软的肉体,她把那件美丽的旗袍毁坏了,用来证明她对一个奴隶的唾弃和反抗。普桑子嘘了一口气,现在,她开始变得平静,因为她衣柜里再也没有一件肉感的柔软的白色旗袍;现在,普桑子嘘了一口气,她是一个富有自尊心的女人,她再也不想去面对那被奴役的男人了。那么,她将面对什么呢?现在,她低下头,她的裸体下面到处是碎丝屑,被剪碎的碎丝屑洒满了一地。
普桑子从现在开始将如何面对那所街对面的诊所呢?母亲的店铺不可能轻易迁移,再说,在这座城里再也无法找到比这更好的店铺了。普桑子忘记郝仁医生的办法除了把那件漂亮的白色旗袍剪碎之外,就是从来不把目光投在街对面的那家诊所中。所以,她感觉到自己犹如置身在黑暗中。
突然来了一个人
普桑子抬起头来,她似乎已经在黑暗中生活了许久,除了面对来店里的客人之外,普桑子绝不会抬起头来看看别处,但是,她突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当时的普桑子正面对着她的柜台,她觉得这些声音好熟悉,似曾听过的声音从店铺里的木地板上清晰地传来了,普桑子隐隐约约地感到要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一定有什么事情快要发生了。她的耳朵有些灼热,因为她听到了一个声音,她抬起头来,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置身何处,是在那座沉闷的旅馆里呢还是置身在吴港的那些弯弯曲曲的小巷深处,使普桑子透不过气来的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王品。
王品依然身穿长衫,他用一种惊喜的目光看着普桑子,普桑子隔着柜台跟王品说话。王品的到来太突然,普桑子得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才能面对柜台那边的这个男人,这个曾经给普秦子留下过难忘印象的男人,普桑子在吴港与他们告别时曾经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他了。他就站在柜台另一边,普桑子感觉到了王品那急切的目光,他对普桑子说,在经历了一段与雯露的生活之后他们分手了,普桑子问这是为什么”王品说他们俩生活在一起分歧太大,只好顺其自然分手。普桑子感觉到了生活的又一种变化,王品说他的感觉是对的,他与雯露在一起不会生活太长时间。
普桑子知道王品这次来是专为会晤她的,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那座旅馆仍然赢立在眼前,穿着灰色长衫的王品使她有时会想到耿木秋,普桑子觉得他们俩身上有某种相似的东西,正因为如此,王品留给普桑子的记忆是深刻的。王品说他想在这座城市寻找一家旅馆居住,普桑子没有说话。她只是觉得在她认为自己看到一个奴隶似的男人之后又看到了另外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就面对着她,他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进入这座城市,自然与普桑子有关系。普桑子注视着他的镜片,她可以抗拒郝仁医生那天晚上留给她的目光,但她却不能抗拒王品的目光,也许对于普桑子来说,这个身穿灰色长衫的男人并不像郝仁医生那样确定地存在于街对面的那家诊所,他是游移不定的漂泊者,他是像耿木秋那样的漫游者,只不过取木秋寻找的是蝴蝶标本,而王品寻找的是一家旅馆来居住。
王品怜着那只箱子离开了普桑子的店铺,正像她说的那样,他将去寻找一座旅馆,普桑子目送着这个突然而来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迷悯,她有一种预感,如果她不在这座城市,那么王品就不会出现在她的店铺中,那么他也不会来这座城市寻找一座旅馆。
旅馆在王品的生活中到底占据着什么样的位置呢?普桑子站在门口目送王品离开时又看到了郝仁医生的诊所,男人的生活目标总是逗异的,郝仁医生置身在那座诊所之中,他穿着白大社,喜欢与病人打交道,而王品呢却奔走于不同的城市,寻找不同的旅馆。
普桑子已经看不到王品了,而王品的到来却使她再次抬起头来看了看郝仁医生的诊所,已经有好长时间了,被她归为奴役之中的那个男人是离开已经远了呢?还是已经被她慢慢地遗忘着?普桑子的生活因为充斥着诸多的疑惑在继续进行着,正是因为充满了疑惑,生活才不会因此停止。普桑子在突然而来的王品身上看到了一个男人动荡的精神,而在郝仁医生身上感受到了个男人被奴役的精神,那个给普桑子留下蝴蝶标本的耿木秋,他留给普桑子的则是一个男人永远消失的精神。
普桑子是一个迷惘者,也是一个被生活所重重包围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