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构者说
罗兰·巴尔特还说:“小说是一种死亡,它把生命变成一种命运,把记忆变成一种有用的行为,把延续变成一种有用的和有意义的时间。”通向吴港的旅馆中的始终是一种时间,只有时间可以解决他们已有的矛盾,只有时间才可以使普桑子疑惑的事情逐一地展现在命运之中,这有点像鸟从壳里出来的过程。吴港是一座码头,也是一座岛屿似的城市,在普桑子所居住的旅馆里,她似乎手里执着一把用黑色、粉红色羽毛制作而成的扇子,她用扇子遮挡自己的同时也把扇子敞开着。在我写作的过程中,我仿佛看见普桑子就在这把用羽毛缀成的扇子中隐藏着。
蝴蝶
普桑子将那只蝴蝶从墙上取下来,因为她听到校长告诉她,吴港的宁静将很快过去,战争快要到来。她用手指轻触着蝴蝶的两翼,已经成为标本的蝴蝶只是让普桑子感受到了死亡后的东西,蝴蝶变成标本事实上也就意味着蝴蝶已经死亡了。但普桑子并没有把蝴蝶已经死亡的现实看见,她内心深处并没有接受这种现实,她将蝴蝶从墙上取下来放在那只小厘子深处,是因为她已经做好准备,如果战争一旦降临到吴港,那么她就带着箱子中的那只蝴蝶一块逃离吴港,逃离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普桑子,栖居于旅馆的生活总有一天会结束,她如果不能到南方去的话,那么她就回到母亲身边去,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她只有惟一的亲人,那就是自己的母亲。转眼之间,她已经在吴港的中学做了两个多月的代课老师,吴港中学的生活就像一片平静的树叶般沉浮于她的内心。
雯露与王品
他们的生活同样在进行着,当普桑子日益经受着妊娠早期的现状时,雯露与王品的交往已经公开化了。普桑子再也不用去思付他们到底有没有发生过亲密的关系,展现在普桑子眼前的情景再也不需要普桑子费尽心思地去思究他们俩的关系,她现在已经明白了,雯露已经与王品公开同居。她第一次发现这一切时是在一个早晨。普桑子那天早晨开始了长时间的呕吐,她看看房间里面的那只小闹钟,还有半小时就要上课了,而她试图到学校去,但她的身体已经虚弱地表示她今天无论如何也去不了学校,所以,她站在门口开始敲王品的门,因为她想请王品到学校去为她代课,她的手颤抖着,由于呕吐她已经连敲门的力气都没有了。当她敲开门后,开门的却是雯露,她将普桑子迎进屋去。普桑子问王品到哪里去了,雯露告诉普桑子:“王品昨晚写他那本书,刚睡下不久。”她一边说一边将身上的那件墨绿色的睡衣带子扎紧。普桑子看到了她那头蓬乱的头发,她还看到雯露打了一个哈欠,就是在这时王品醒来了,他穿着睡衣已经来到了他们之间,他问普桑子有什么事,普桑子刚想说话,一阵更大的恶心涌上来,她慌乱拉开门回到自己的房间,就在她关上门开始那天早晨的第二次呕吐时,她听到了他们两人的叫唤,王品的声音很急切,雯露的声音很惊慌,他们不知道普桑子关上门在里面发生什么事了。不管怎么样,普桑子那天早晨是不能到中学上课了,呕吐毕之后,她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们,王品穿上长衫替普桑子到学校代课去了。王品走后,雯露留在普桑子房间里,她问普桑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普桑子就把自己怀孕的事告诉了她,雯露听后叹口气说:“这是一件好事,我也想怀孕,生一个孩子,女人生一个孩子后就会安定些,我已经厌倦了没有孩子的那种空虚之感。”然后,她把她与王品现在同居的生活状况告诉了普桑子,她叹息道:“王品并不爱我,他跟我在一起只是因为生活在这座旅馆里面的寂寞,而我跟他在一起除了我喜欢他外,我想有一个孩子。”
普桑子看着雯露,听她这么说话,她本能地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她觉得雯露说得很对,女人生一个孩子就会生活得很安静,现在,她慢慢地开始喜欢肚子里那个小东西了。她喜欢那个每天让她呕吐的小东西,但她并不愿意去回忆那个委身于郝仁医生的夜晚,有时候当她面对这种记忆时,她希望记忆完全丧失,头脑里一片空白。那天下午,王品回来,他为她代了整个上午的课程,因此,他显得有些兴奋,他来到普桑子的房间,那时刻雯露恰好不在旅馆,她刚出去,她在外面缝了一件旗袍,她告诉过普桑子请普桑子告诉王品她去裁衣店取衣服去了。
王品除了讲述他上午的代课经历之外就是坐在普桑子身边。他第一次郑重地问普桑子今后的生活有些什么打算,他说战争很快就要降临到吴港来,他问普桑子是选择走还是选择留。普桑子告诉王品,她现在不大可能到南方去了,所以如果战争到来的话,她想回到母亲身边去。王品显然是第一次听到普桑子谈到她的母亲。她告诉王品,母亲除了有一只鹦鹉陪伴她之外,她什么都没有。王品问普桑子这是不是她要回去的重要原因,普桑子摇摇头,王品走过来,又像过去一样握住了普桑子的手,普桑子现在已经没有拒绝王品的勇气了,她低声说:“我已经怀孕了,王品,这是我回去的最为重要的原因。”王品并不相信普桑子的话,他站起来,也许想表达得更加准确些,他似乎想抓住这次机会,他隐隐约约地感到如果他再不表达,那么他也许就永远没有机会了,他说:“普桑子,我想带你走,经过这么多年,我想我的情感并不在过去,也不在任何人身上,所以,如果你同意的话......"普桑子低声说:“你是不是疯了,你可以否定你的过去,但你不可能否定你的现在,你不能否定雯露的存在……”“可我并不爱她……普桑子,我这样做……”门突然被推开了,门就在这一时刻也许是被一阵风吹开了,但门并不是被风吹开的,而是被一双手推开的。推开这道门的人并不是别人,而是雯露,她抱着那件枣红色的旗袍,她出现在他们面前,她带来了限风和涡流,她带来了一张颤抖的面孔,她将手中的那件旗袍扔给王品后大声说:“你如果不要我,我就去死。”她说完便在慰风和涡流中跑了出去。普桑子和王品的目光对视着,普桑子也大声说:“你快去追她,不然她会去死的。”
普桑子打开窗
普桑子知道雯露已经在门口听到了她与王品的对话,这些词语就像鱼刺一样潜入雯露的内心,使她在词语中感受到了王品和她之间的距离。普桑子站在窗口,她身体很虚弱,她不能去追赶雯露,再说她如果与王品一块去寻找雯露的话,只会加剧雯露的愤怒,所以,她站在窗口看王品的身影。王品也许是爱普桑子的,但普桑子从一开始就在默默地拒绝着他,她甚至从来都没有给过他一次机会。她站在窗口,她只希望王品追赶到雯露,她不希望雯露就会去死。就在这时她看到了一列军队,她看不清楚他们的模样,只感觉到他们举着旗帜,穿着军装,也许这就是日本人。日本已经占领了这座岛屿。普桑子把窗户关上,战争终于到来了,她还看见了他们身上扛着的钢枪,战争已经来到吴港,比她想象中的要来得更快一些。
在以后的每一天里,端着枪的日本人迅速占领了吴港的每个地方,普桑子再也不能去学校代课,每一条巷道都站满了日本人。日本人的到来意味着吴港不再是一座孤岛,这也暗示着普桑子可以乘轮船出去,旅馆的女店主告诉她,日本人就是坐轮船到吴港的,过不多久,也许就有轮船通往外地了。
雯露和王品
雯露那天刚逃出去就看见了日本人的队伍开进了码头,所以她掉转身往回跑,在路上她碰到了王品并投进了他的怀抱。王品携着雯露重新回到旅馆,他们来到了普桑子的房间,告诉普桑子战争已经进入吴港了。因为日本人的突然降临,他们三人都似乎忘记了那场燃尬的场面,在他们之中忘记得最快的就是雯露,她再也没有说过要去死。从此以后,她完全依附在王品身边,每个人都惧怕战争,而雯露在惧怕中抓住了王品,他们三个开始在一块商量着离开吴港的计划,王品已经放下了那部未写完的书稿,他经常独自一人到外面去探听情况,他带回的消息是海滩上已经出现了轮船,抛锚在海边的轮船大都是货轮,直到如今还没有出现一艘载人的轮船,所以,他们只好等待。
孕妇普桑子
到了第二年的头一个月,普桑子已经脱颖成一位标准的孕妇了。学校早已停课,普桑子只好呆在旅馆里,她在等待,同王品和雯露一块共同等待吴港有一天会出现一艘载人的轮船的同时,也在期待着回到母亲身边去的时光。当她脱颖成一名孕妇时她在不为别人所见的情况下,经常按捺住心头的秘密看着那面桌子上的梳妆镜子,有时候她也不顾一切地走到旅馆外面去在日本人占领的海边溜达上近一个小时,她仍然穿着旗袍,而她的腹部已经微微前挺,有时候她会同雯露一块在旅馆的浴室中沐浴。自从日本人到来后,雯露告诉普桑子,王品已经把她当做相依为伴的伙伴,并告诉她,无论他到哪里去,他都将带着雯露一块儿出发。孕妇普桑子坐在浴盆中,她的身体已经被彻底改变,每当这时她就会想起郝仁医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她在温暖的蒸气中感受到胎儿在她腹部挣扎的时候,她开始感受到了自己与郝仁医生的亲密关系,因为这个胎儿使她永远不会再忘记与郝仁医生度过的夜晚,因为那个委身的夜晚使她由此变成了孕妇。
南开吴港
离开吴港的日子好不容易到来了。头一天晚上普桑子和雯露、王品到了一家小餐馆作最后的告别。第二天一早他们三人登上了两艘不同的轮船,王品带着雯露走了,普桑子将独自回到母亲身边去。当普桑子看到雯露和王品的身影最后消失时,她在一瞬间展现出自己与王品奔逃的身影,普桑子如果不拒绝王品的话,那么王品身边的那人就会变成普桑子,而此刻,命运已变成定局,普桑子所希望的就是回到母亲和郝仁医生身边去。
旅馆
普桑子已经看不到那座旅馆了。那座让她居住了半年时光的旅馆训练了她的忍耐,在这半年中她无时无刻不在体验着一个充满枪声的世界对她的重重包围,但是在这半年中,旅馆已经成为普桑子生活过的世界,在这世界中她似乎已经摸索到或者已经军牢掌握了自己与一个世界的联系,因此,她将那个胎儿留了下来,并使自己成为孕妇,因此,她拒绝了王品对她的爱情,而对于她来说,那个文儒皆备的王品永远成为她生活中的影子,那个身影穿着灰色长衫与她一块走在去学校的那条路上,对于她来说,这些东西已经成为一种永远;对于她来说,这些东西已经足够让她去伴随关于记忆中和一种困感的感受。她最遗憾的就是没有阅读到王品写的那本书。
她抬起头来,从吴港出发的轮船将载着一切记忆把她送到原来出发的地方去,为此,她最后浮现的便是那座旅馆。
但她再也看不到那座旅馆了。对于她来说,登上这艘轮船就意味着永远告别一座旅馆,她站在船舱上,她呼吸着风,带腥味的海风正把她带往另一个地方。毫无疑问,旅馆已经消失在她身后,普桑子对自己说:那座旅馆并不是我永远居住的地方。她不能回避这个现实,所以她认为离开那座吴港的旅馆并不是一件坏事情,最重要的是她可以从战争笼罩着的刀光中逃离到母亲身边去,她想着这件事,便觉得旅馆也好,乘坐的轮船也好,都只是短暂的一阵闪电,从她耳边掠过。她感受着那个胎儿,感受着她腹部中的生命,在不知不觉中,在告别那座旅馆中,这个小生命已经成为她的另一半生命。所以,普桑子并没有感受到自己处于一种害怕的境地。
虚构者想起了各种各样的旅馆,其目的仅仅是为了证实“旅馆是一个重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