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他第三次演出即将在酒巴的舞台上演出时,欧丽丽正在化妆,化妆室虽小却已经控制住了她灵魂的游动,这是她灵魂为之游动的另一区域,她面对着镜子——她不可以割舍出镜子之外的脸已经开始涌满了不易察觉的细纹,就像花冠上的细花纹。然而,这并不影响她的激情,因为她从利用脚、四肢跳舞时就已经看到了自己的价值和命运,她只可能因舞蹈而活着,只可能因舞蹈而死去。于是,她化妆,她已经可以摆脱化妆师了,因为她已经成为了生命中改造自己灵魂生活的掌控人,所以,一切细节都可以由她独自来实践关完成,惟一在她生命中欠缺的人就是音乐家,她现在已经体会到了,由于音乐家在场,她的生命和舞蹈就因此赋予了灵魂。灵魂是看不见的,就像游走的空气一样神秘,然而,空气和灵魂具有同样的本质:即将依偎在我们的身体上,即将被我呼吸着、吮吸着、溶入我们生命的活动之中,也许,这就是灵魂。
突然,一张脸出现在镜子中,欧丽丽惊愕地举起眉笔,她以为是一种幻景,因为她一直在有意识地努力摆脱一种东西,她祈求一切神可以将音乐家留下来,她心灵生活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具体的神。然而,每当她遇到困难时,她总在祈求那个看不见面孔的神可以帮助她。最近,每当她祈求时,她就会想起另一张面孔,她就是殷秀花的面孔,她希望这张面孔越来越模糊,惟其如此,她的生活中才会变得温谧。
男人确实喜欢大海,也许大海唤醒了她生命中那些已经开始停滞的音符、音乐是需要激情的。他总是站在潮汐涌来涌去的地方,他似乎忘记了过去的路线,他从一开始就溶入了她酒巴中的舞台,而且到了夜晚散场以后,当他们回到卧室时,他和她重又恢复了过去的亲密的关系。
这种亲密的关系——犹如沿着荒凉河床而漂流的枕木,正沿着他们的身体峡谷互相碰撞,他们把自己变得赤裸,把身体中的那些激情和爱欲全部奉献给对方。每当这一刻,欧丽丽就一次又一次地申述着说:“你父亲是爱我的,你父亲是属于我的。”
镜中带来的不是幻景,而是活生生的现状:在生活的舞台上,这个女人并不会因为上千公里的距离而消失在他们生活之外。相反,她的嗅觉区域是如此地敏捷,她很快就弄清楚了欧丽丽的化妆室,所以,她的出现是为了让欧丽丽感觉到一种突如其来的惊吓,她的存在,似乎想掠夺她的男人,此刻,她并没有开始发疯,她看到欧丽丽正往脸上举起眉笔,她笑了,笑得很年轻也很灿烂。
随后她就退出了化妆室,因为酒巴中的化妆室实在太小了,它根本不是两个人对峙的阵地。她会到哪里去呢?当然,她要去寻找她的男人,她的伴奏者,她来到海边的目的清楚,因为她的男人从她的世界中突然消失了。就像她臂湾中的溪流突然停止了流动,这种现象让她的生命正在变得干枯。所以,她带着干枯的水瓮来了,她要把这只水瓮砸碎,以此让男人看见她是可以变成碎片的,以此让这个世界看到她那病态而弯曲的身体既是碎片也可以是雷霆。
男人此刻正坐在钢琴师的身边调整着音阶,她来了。她把一只手搭在男人的肩膀上。她说:“我可以在这座舞台上跳舞吗?你可以在这里为我伴奏吗?”她的眼睛并没有干枯,她双眼蓄满了泪水,以此证明男人已经成为她活在世上的一种力量。她脱去外套,她穿上了舞裙,她有备而来,她的眼睛现在变得灼灼发光,她不需要化妆了,她在欧丽丽之前占据那个舞台。
她把火焰带到了酒巴,这意想不到的节目当然赢得了掌声,以及观众的鲜花。那些本应该献给欧丽丽的掌声和鲜花现在被殷秀花拥在怀中,欧丽丽站在幕后看着这一切,她的力量已经无法改变这一切,因为从深秋从海边进入酒巴的旅游者们恰巧需要火焰,因为火焰可以煽动他们内心遥遥无极的旅途生活。
欧丽丽内心的棋盘已经混乱不堪地呈现在眼前,她的舞台怎么就变成了殷秀花的舞台呢?怀着嫉妒和仇恨的力量她站在幕布后面,因为殷秀花已经谢幕,几分钟以后,她将回到幕布后面,这是舞台生活的最后一种程序。
等待两个女人的是什么呢?
殷秀花一揪开幕布,欧丽丽就像幽灵一样堵截了她的退路,她说:“好了,演出成功了,现在你还想干什么?”她本想说出更恶毒的语言,然而,她总是想让自己变得恶毒起来的那一刹那丧失了力量。男人就在这时来到了她们中间,他似乎早就预感到了幕布后面一场战争即将在两个女人之间发生了。所以他来了。而且他也知道,他是战争争的导火绳,如果没有他,战争就不会发生。殷秀花并不想争执,她突然走过去拉住挡住了男人的手说:“我们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男人继续留下来是不可能的。
他们即将奔赴飞机场,欧丽丽在男人眼里看到的妥协使她的仇恨在减弱,男人似乎在说离开的时刻已到,为此,男人用拥抱和妥协平息了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他首先拥抱了欧丽丽,然后再拥抱殷秀花。这是男人的妥协,是用来平息火焰的。这是男人抚平女性战争的温和剂,它就是妥协。欧丽丽决定先把他送走,因为留下男人是不可能的,她驱车之前,在殷秀花上卫生间的一个时刻,盯着男人说:“你果真要离开吗。”男人坚决地点了点头说:“我会处理好这件事,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我绝不会被她永远纠缠下去的。”男人说得很肯定,他的语词中似乎从来没有如此地肯定过,殷秀花从卫生间出来了,她诡秘地笑了笑,这种笑是献给欧丽丽的,在笑里暗藏着她的成功。
虽然欧丽丽无法忍受这种笑,然而,她还是愿意送他们到机场去,去飞机场要一个半小时,在这段时间里,欧丽丽一直想调整一种速度,拖延航班的时间,或者是让他们上不了飞机。总之,她充满了一种逆水而上的心理,想折磨坐在后车座上的殷秀花,她越来越想折磨这个女人,越来越想用一种无法让他们双双飞走的方式折磨这个女人。她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慢的时刻已到,殷秀花意识到了这一切,她冷笑着,她的脸在那一刻一定已经悬挂起一道冷月,她说道:“你是不是想扣留下我们,你是不是想斩断我们飞翔的翅膀?”这话说得像是歌词,不像是从殷秀花嘴里说出来的。所以,欧丽丽佯装没听见,继续将车速放慢,她内心的那兴奋弥漫在车厢内,看上去,殷秀花的脸已经被激怒了,因为她已经忍受不了这种速度,这速度不仅仅让她上不了飞机,而且还会损伤她飞翔的翅膀。
因为她这一次的被激怒变得很激烈,她尖声叫道:“加快速度,我要让你加快速度。”欧丽丽在这种尖叫声中,突然猛烈地向前冲去,她仿佛要挑衅这个女人的声音,仿佛要用全世界最快的速度去挟击这个女人的轻声尖叫,而就在这时,女人依然继续尖叫着:“你要撞到那根电杆了,你疯了,你快要撞到那根电杆了……”这一撞击,似乎平息了她们之间的战争。
只是欧丽丽的额头上受伤了,这是又一次皮外伤,鲜血顿然间从她的前额流出来,溅在了方向盘上。同时受伤的还有殷秀花,似乎是在她轻声尖叫出声时,轿车就撞上去了,因此她的头颈在前后伸缩,撞在了车厢顶部和窗玻璃上,为此,在撞击发生后几分钟以后,她就开始疯了似的泣声说:“你是杀手,你想杀死她们。”平息这场事件的仍然只有音乐家。
他拉开了车门,将欧丽丽从车厢中拉出来,然后又把殷秀花从后车座上扶了出来。在三个人中,这个男人竟然连毫毛都没有受到损伤。欧丽丽悲哀地看着这一切,如果那个女人没有发疯似地尖叫,她的轿车根本就不会撞在电线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