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害怕什么呢?
她有摄像机,有镜头可一一地录下欧丽丽和表哥在公开场景中的互相调情的场面,这一切已经足够了,她还害怕什么呢?她用不着摇摆、窒息和仇恨了。她后退到欧丽丽生活以外,她从表哥打来的电话中获知欧丽丽已经接受了表哥送给她的那辆红色的跑车,而且欧丽丽还接受了表哥的邀请到北方去走一走,那也正好是欧丽丽期待旅行的时期,因为欧丽丽刚结束由她舞蹈的公演时期。所以她渴望着休闲、旅行和生活。她当然也渴望着享受物质生活。而且欧丽丽对自己的私人生活从来都很神秘,她从不跟别人泄露她生活的计划,就连音乐家也不泄露。她离开这座城市时,任何人都不知道,只有杜小娟知道这个秘密。
他们是乘飞机离开的。当飞机从地面升起来时,杜小娟就隐藏在飞机场外一片铁栅栏之外,她目睹着在她现实生活中这个动人的、凸现出陷阱的场景,她的身心欢快地颤栗着,她知道欧丽丽暂时不会回来了,表哥临走之前发誓说他要让欧丽丽尽快与他结婚。她在电话中提醒是表哥说:“这办法不错,如果你能让欧丽丽尽快怀孕,她就无法离开你了。”表哥在电话那一边顿悟似地笑了。
欧丽丽无法抵抗诱惑,对每个女人来说,一次诱惑不够,于是,无以计数的诱惑带来了命运的变幻。欧丽丽从此从歌舞剧院消失而去,在很长时间内,人们都无法找到她。表哥在电话的另一边对她说:“欧丽丽怀孕了。”导致欧丽丽怀孕的当然是男人,是表哥,杜小娟现在可以到外面的世界看一看了。她似乎在歌舞剧院中悠缓地散步,带着一种只有她独自品尝的味道,欧丽丽的气味突然从歌舞剧院消失了,欧丽丽是这样一个女人,如果她一旦陷在与一个男人的故事之中,她似乎会割断与外界的任何一种联系。当然,与音乐家的故事除外,即使他们已经发生了故事,他们依然得在歌舞剧院露面,因为他们之间的故事与舞台有关系。
看上去,音乐家也在寻找欧丽丽,可是,欧丽丽既然已经消失了,她就不会想让别人知道。她消失得越远,另一个女人就距离音乐家越来越近。
现在,她可以主动地靠近音乐家了。现在,她已经呼吸到了那个男人的气息,她现在才想清楚了一件事,自己之所以不顾一切地为欧丽丽设置陷阱,就是为了得到这个男人的笼罩。她已经不可能有别的男人了,因为除了看到音乐家这个男人之外,她的眼里再也容不下别的男人的影子了,这一切难道是因为舞台吗?
她慢慢地走近了舞台,欧丽丽走了,仿佛一场疯狂的演出终于合拢了幕布。观众再也看不到欧丽丽了,再也不会为欧丽丽的发疯似地击掌了。突然之间,音乐家走近了她说:“欧丽丽走了,你知道吗?”她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她点了点头说:“我知道,因为欧丽丽不可能永远跳舞,她怀孕了,跟我的表哥走了,然后怀孕了。现在,你知道了只有我可以留下来,只有我可以永远跳舞,许多年以前,我曾经怀孕,后来我堕胎了。我已经失去了一切,现在我只有舞台了,我想跳下去,直到跳到死亡来临的那一时刻。”她突然再也控制不了自我,面对着一个男人,终于出卖了她的灵魂和思想。然而,男人并没有被感动,男人说:“我知道,又是你操纵了这一切,我知道,然而,我不相信欧丽丽已经怀孕了,即使她已经怀孕了,我也会让她先堕胎,因为我在为她的另一个舞蹈作曲,没有她的舞蹈,没有她的在场,我就无法完成这只舞曲,告诉我,我应该怎么找到她……”在那一刻,音乐家好像疯了一样步步逼近了她。
她已经被逼到了墙边,然而,他还在继续逼她,看见音乐家如此恼怒,她似乎并不害怕,相反,她的灵魂和思想似乎得到了满足。她绝不会告诉音乐家的,她绝不会把表哥生活的那个座北方城市告诉这个男人。她似乎生着一种怪病:想尽情地折磨音乐家,想让音乐家求她。这是一种从骨头中生出来的病,如同细菌一样在她身体中漫游着。
她病了,她害怕回到舞台上去。
她呆在家中,她相信为了欧丽丽,音乐家一定会前来敲门,如果是这样,她就可以一次又一次地折磨他,面对音乐家的时候,她已经无可顾忌了。因为她已经出卖过了她的思想和灵魂。
他来了,他上楼梯之前,她坐在露台上看见这个男人。几天来,她一直守候在露 上,她一直固执地、像注射了兴奋剂一样守着露台,她观望着每一个出入的男人或女人。
直到那个男人穿着一件风衣,那是一件暗灰色的风衣上楼,音乐出门时,总是习惯于穿那种颜色的风衣。他来了,因为他抵抗不了内心的那种忧虑和焦灼,因为失去了欧丽丽对这个男人来说意味着一种巨大的迷惘,所以,她相信他一定会来的。他上楼梯的声音并不急促,那是他有意掩饰住的困兽似的焦躁,他敲门时,一点也不恼怒,这正是他的优雅,许多女人都因为迷恋上了他的这种优雅,而被其奴役了一生。
她就是被其奴役者之一。
她打开了门,这是她为之等候的风暴,她穿着一件长裙,他曾经赞美过这条长裙,他赞美她的时候,她和他发生了短促的情欲关系。那是惟一的一次情欲关系,之后,再也没有发生。然而,这惟一的一次使她将为此纠缠他一生吗?
音乐家依然是为欧丽丽而来,他申明说欧丽丽只可能在她布置的阴谋中消失,他似乎已经穿透过了她那具病态的、颓废的、充满黝暗精神之旅的身体,他恼怒地说:“你就是那只狐狸,我想不通,当初我为什么为你作曲,我为什么对那只在林中穿巡的狐狸充满了激情?”“因为我是惟一的,只有我可以跳出狐狸舞,只有我可以让观从看到那只狐狸的孤独和忧伤。”她走上前去,脱掉了那件风衣,她递给了他一杯红酒,这是她早已准备好的,如果她想让他死,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
然而,她从来没想到过毒药,她生活中从未产生过那种致命的险境,因为她之所以递给他杯子,是想让这个男人为她而留下来。这一次,她没有在杯子里放安定片,她想慢慢地观看这个男人倍受折磨的脸颊。
他缺少理智地同她干杯。他肯定要醉,这正是她乐于看到的一种场景。他像孩子一样地躺下去了,然后又像孩子一样的醒来对她说:“我要找到欧丽丽,我一定会找到欧丽丽的。”她坚决地说:“你不会寻找到欧丽丽的,她已经怀孕了,她就要跟这个男人结婚了。”他清醒了审视着她说:“所有这一切你都知道如此清楚,这是为什么?”他离开了,她本以来他会再来求她,为了欧丽丽他一定会继续来求她的。然而,从此以后,她坐在露台上再也没有看见一个穿暗黑色风衣的男人走进来。
她似乎知道他已经不会来了,欧丽丽已经消失了三个多月的时间,按照规则,欧丽丽的名字被歌舞剧院除名了。她得到了一种满足,在歌舞剧院今后再也看不到她的敌人了。她想回到舞台上去,回到她生命的核心中去,她想再一次拥有一场属于她自己的舞蹈高潮。她知道欧丽丽缺席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对手了,为此,她想替代欧丽丽,她想完成欧丽丽来不及开始的那种舞蹈,那是一只蝴蝶舞,她来到了练功大厅,令她生命为此窒息的一种现实场景突如其来,一个年轻的女孩,比欧丽丽更年轻的女孩已经站在了欧丽丽的舞台上。
而且,旁边所有的舞台都已经被年轻的舞者们占据了。她们仿佛从蜜一样的蜜房中涌出来,浑身带着甜美而动人的舞姿在练功房中伸展着四肢,音乐家正在那间欧丽丽的从前练功房间里,专心致声地弹着钢琴,那个女孩正翩翩起舞。
她所虚拟过的场景都已经被现实所覆盖。欧丽丽消失了,并不意味着她已经获胜。就在那个最为失意的时刻,一个她的舞迷者走了进来。这个舞迷是一个中年男人,几个月以后,她结婚了,然而,从那以后,她却走出了另一个极端,那就是迫不及待地期待着怀孕,像欧丽丽一样去怀孕。她突然真正地隐退下去,她新婚不久的丈夫让她眩晕,她再也不想回到舞台上去,也许是因为欧丽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