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想干什么呢?在这个女人的目光追问之下,人的欲望又一次减弱,就像火花一样闪烁了一下又熄灭了。他走上前去,帮助她穿好衣裙,现在,她突然扑进他怀抱对他说:“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不需要付出肉体的男人吗?”她伸出手来抚摸了他的面颊,他的面颊像火花一样灼热,她像冰一样在他的怀中溶化着,在他的努力安排之下,她来到了批发市场,当然,她也同样见到了他的妻子和女儿。他一次又一次地熄灭对她的肉体产生的欲望。在那一刻,他似乎只想把她拯救出来而已。至于肉欲时隐时现在出现时,尽管如此,他似乎总具备了一种强在的力量,抑制下去。然而,一个多月以后,她突然消失了,他在她守候的仓库里没有见到她时,很惊讶地环顾着四周,问与她守候仓库的那个人她去了哪里?几个人摇了摇头,他有一种感觉她已经回到夜总会去了。他找到了她,在夜总会的包厢里,她又穿上了那种露得不能再露的衣裙,她一看见他就主动地走出来,他们站在过道边的一道窗口,他建议说可以到外面的茶馆坐一坐,他竭力克制住了自己的愤怒,就像克制住了想把一只花瓶从手中砸在地上变成碎片的念头。
她像是那只花瓶,不是靠矗立而是随意地摆在离他的视线最近的地方,他已经感觉到了这是一只十分刺眼的花瓶,只要他轻轻地一摇,那只花瓶在顷刻间就会变成碎片,然而,一个男人,面对一只易碎的花瓶时,总得具有克制力。她似乎没有时间与他对抗,更没有时间与他到茶馆中去聊天,她承认就她根本无法生活在他的批发市场的地下仓库中。他对她说这只是暂时的,她不断地重申着仓库这个词汇,她说她无法忍受一座仓库,像监狱般将她的四肢困在其中,她试图去忍受那种生活,她突然冷笑了一声说:“我知道,你想把我藏起来,藏在一个秘密的地方,透不过气来的罐子里,可那不是我的生活,我已经想明白了,所谓的生活就在这里,离开这里的味道、气息,我就难以生活下去。”他压抑不住的那个词汇此刻终于爆发出来:“贱人!你原来只是一个贱人而已。”她并不羞怒,她仰起头来肯定道:“不错,我就是你说的那个贱人而已,你用不着枉费心机了。”她说完扭过头去,他突然把她的头颈扭了过来,在这样一个时刻,他产生了一种想占有她的欲望。而且她并不抵抗,相反,她挑逗他说:“你想要我的身体了,看得出来,你一定想要我的身体了。”
他不断地回到当初他把她困在仓库中的情景。仓库只是一个小世界,是他在这个茫无边际的世界中为她所设置的世界而已。当他已经把她带回到那个批发市场时,他灵机一动,同时让她见到了妻女,他的妻女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两个亲人,他不知道为什么首先让她见到了他的妻女,也许,在他的潜意识中他想让另一个女人看见他婚姻的现状。然后,在他的另一个灵机一动之中,也就是在他的另一种潜意识中出现了幽暗的地下仓库。他想把她藏在里面,也许只有那里最适合于这个刚刚走出夜总会的女人,因为在他看来,在这个年轻的女人肉体中已经漫溢出可怕的欲望,它们类似浮草一样飘忽在她生活中。所以,只有这座仓库可以暂时压抑、窒息住这个女人的欲望。让她困在这仓库之中,让她守候在这座仓库的生活,也许是她告别夜总会最好的形式。然而,这只是暂时的,他怎么会让这个漂亮的女人永远地生活在仓库的底处呢?也计还有属于男人的另外两个原因,他把带到了仓库中去工作,可以满足妻子的好奇心理,当然,另外一个原因像一团微妙的火焰,只有他在某种时刻看见那团火焰:他可以在别人看不到他的时刻潜入到地下仓库中去与她约会。男人期待着约会就像期待着被燃烧的感觉。男人一生都在跟远方的人,跟不可名状的地名,陌生的场景在约会着。他也不例外,他除让她守地下仓库之外,还让她睡在地下仓库的一间空房子里,他巧妙地安置着这一切,并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突然推开了眼前的笼罩,她身体中的一道道屏障。
而此刻,他所产生的一个男人的欲望中包含着这样一些系列:既然她已经在他之前先说出了最具有实质性的东西,即一个男人想占有一个女人的念头。那么,他已经不顾一切了,因为她让他愤怒,她激荡起了他肉欲中的那种抑制下去的东西,他把她带到一间包厢中,他在一个短暂的时间里很快就到达了忘我的时刻,因为她是一个训练得很好的女人,也可以这样说她早就想这样做了。因为在她眼里,他与所有的男人都一样。她给予了他,他要了她,他付给了她酬金。然后,她把他从眼前推开,她是一个现实感很强的女人,一旦跟男人完事,就会恢复到她所肩负的职业生活中去。她所谓的职业教会了她一切,即从男人的身上撤退时,决不带有任何情感色彩。而他呢,在那样一个时刻,他终于占有过她的身体了,而他却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他肯定就是那只泄了气的皮球而已。
他离开了夜总会,他感觉到一种空洞,甚至是一种绝望。这种情绪环绕了他很长时间以后的一个时间里,他总在设法忘记她,忘记这个女人。叙述在这里看起来要结束了,因为时候已经不早了,男人惊讶地盯着范晓琼,他第一次全面地出售了自己的私人生活,他看上去并不后悔,只是惊讶而已。
让范晓琼无法触摸到线索的是父亲并没有出现,父亲的形象始终还是没有出现。丁华临走时似乎猜透了她的心思,他提醒她说:“如果你想知道你父亲和张岚的故事,你去问她好了。她一定又回到了这座城市,我想除了那座小镇之外,她只会返回这座城市生活。”丁华似乎平静起来了,在他平静之中充满了一种平静,也许是倾诉让他变平静了。他要离开了,范晓琼只好让离开,有些事情是孤独的,就像历史设置了许多孤独的区域,让你独自去承担那种透不过气来的形单影只。
有些东西你一开始就无法放下去,丁华突然回来了,他告诉了她一个地址,他显得有些神秘地说:“除了我,除了你父亲之外,还有一个女人也跟她有关系,你顺着这个地址去找她,我想,她也许会在那里。”哦,那是一张纸条,是从香烟盒上撕下来的一小片纸条,上面写着街道地址。她很容易地就进入了这香烟片纸片上写着的街道中去,这是一条繁华热闹的街道,她站在街中央随着黄昏的人流慢慢往前移动脚步,许多东西都在朝前移动,需要相互解开的纠缠都在前面等待着我们,这种宿命是无法抗拒的。
她终于找到了她想找到的一个女人,这正是她目前无法摆脱的嫌疑人。她正站在阳台上晾衣服时看到了楼下站着的范晓琼,她朝她点了点头。她上到了二楼。打开了门她对她说这是她朋友的住所,她朋友过去也在夜总会,最后洗手不干了,她朋友五年前就已经洗手不干了,后来嫁给了一个男人,已经生活快一年时间了,男人突然探过头来,神经质地嗅到一种味道,那也许是从夜总会飘来的味道,其实并不是味道,那个男人在无意中带着妻子出席朋友的生日宴会,在宴会上,一个并不知道他们是婚姻关系的男人盯着他的妻子的脸和胸脯回忆道,他好像在一家夜总会看见过这个女人。从生日宴会以后,生活就越来越糟糕,男人总是在追问妻子是否曾在夜总会做过事,她不得不承认了一切。男人毫不犹豫地宣布,我不可能永远跟一个有过三陪历史和经验的女人睡在同一张婚床上。婚姻散去之后,男人把这个套住房给了她,这也是离婚协议的财产,因为男人想尽快地摆脱她。
张岚仰起脖颈说:“所有的男人都不希望自己的妻子是三陪女或者有过三陪的历史。只有你父亲是一个例外,我认识他的那天晚上,是我休息的一个时刻,那一年我刚度过19岁的生日,我的19岁是在一个男人身边度过的,他从不出现在夜总会,准确地说他这一生也不会出现在夜总会,我是在一座大饭店门口看到他的。除了夜总会之外,我也有休息日,每当休息时,我会徘徊在这座大饭店门口的小径中央,我充满了一种野心:我想摆脱这夜总会,我想独立地像许多生活在暗处的女人一样,依靠我的肉体进行另一种职业生活。这是我在夜总会时,听别人介绍肉体经验时产生的妄想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