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在微暗的火光中跳舞
米兰·昆德拉说“雅罗米尔继续在跑,而世界继续在变。”
有一种无形的东西使他驱车来到了疯人院,那天晚上他梦见珍珍死了——梦见珍珍死在了疯人院的池塘中,他想给本打电话,但是他犹豫了很久仍然没有去拨电话。
当他站在本的身边时,本微笑着向他伸出手来,本说我没有想到你会来医院,我没有想到。他开始平静下来,从本的眼睛里他感到那个梦是相反的,珍珍并没有死去。
本告诉他:“珍珍最近没有逃跑,她每天仍然到那座池塘中去游泳。”
本说:“你想见珍珍吗?她现在就在池塘里,我们去看看她。”
本说:“珍珍已经丧失了记忆,我所做的工作就是帮助珍珍恢复记忆,由于她丧失了记忆,她才会长时期的语词混乱,我在帮助珍珍,阿南,也许用不了多长时间……”
阿南问道:“请告诉我到底需要多长时间?”
本说:“阿南,你知道时间是无形的,但是万事万物却需要时间,当我面对着医院的每个病人时,我相信我和他们一样需要用间去等待明天。
他们来到了花园外面的那座池塘边缘上。一只只蝴蝶在宽敞的园中飞翔,有一只蝴蝶从阿南的耳朵边缘上飞过去,他感受到了蝴蝶那轻盈的翅翼正在不停地奔跑。
他想,我和一只蝴蝶都在作同样的奔跑,为了一种丧失了记忆的东西去奔跑,这种奔跑是麻木而困顿的(像珍珍那样,她的双腿混乱地交又着在奔跑,珍珍要奔跑到她的池塘中去,因为池塘是属于珍珍的)奔跑。而蝴蝶的奔跑依靠的是飞翔,没有一种奔跑像蝴蝶这样轻盈,有了翅膀就可以飞起来,人没有翅膀,人生活在地狱中,上帝割断了人的翅膀,所以,人的奔跑是笨重而疲倦的,只有到了天堂,上帝才会将人的翅膀还给你,而那时候你就可以用最优雅的姿态飞翔,也许比一只美丽的蝴蝶还要飞得高,飞得更遥远。歌手与本站在池塘边缘的树丛中看珍珍在水中游泳珍珍在水中仍然在奔跑,她那优美的腿和手臂在滑动中前行,阿南从来没有看见过珍珍游泳时的方式,但是他现在感到了欣慰,珍珍的水中奔跑是自由的,虽然一座小型池塘是有边缘的,但是这是一座环形的池塘——使珍珍找到了一座旋转的轮盘。
本说:“珍珍的手在池塘中承受着时间,而时间就是池塘中的手,别去惊动她,她是这么安静,这是一种奇怪的现象,珍珍喜欢水,而且在水中呆的时间是这么长久,池塘给了她在水中旋转的可能性,而旋转是一切生命本源承受的时间之谜,阿南,我经常想,珍珍是在时间的迷乱中丧失记忆的,而迷乱的那个点只有她在时间的时间中通过旋转才能找到——由此,我相信珍珍的那种最清晰的时刻已经为期不晚了。”
本带着阿南离开了池塘
在回去的路上他们相遇了医院的几个病人,本说:“他们是严重的精神病人,他们需要的不仅仅是时间的治疗,他们需要的是同死神作斗争。”
本说:“昨天晚上,有一个病人死在她的谱语中,有好长时间了,她已经丧失对一座花园和一只蝴蝶的兴趣,她整日整日地站在病室的窗口,对于她来说,时间已经停止了,她的谱语混乱得就像几十只蜘蛛在黑暗中突然像你展现的网络……像她这样的病人,每隔几天就要死去一个,时间是有限度的,当时间已经被一个垂危的人全部经历时,无论是生病的,还是健康的人都会被时间带到另一边去……
本最后的几句话使歌手吃了一惊。
他向本告别之后,感觉到有一种阴影在向自己靠近,已经有长时间了,这阴影在逐渐地占领他的胃和心脏,包围着他在微暗的火光中跳舞。
他的生活和他的梦境是包围那场微暗之光的舞蹈。
他跟女人睡觉是为了屈服一种随波逐流的伤感的本能,这种本能像微暗之光一样把他的躯体围了起来,没有谁看见在那些芳香的暗夜里,他睁开双眼,他从屋顶上看着遥远的星星,他经常感到身边的女人跟他看到的星星一样遥远,星星的遥远像空气一样使他呼吸着黑夜的颜栗,而女人的遥远却像子弹一样在极其遥远的手枪的里面使他感到一阵冰凉的美丽。就是这样,他一次次跟一个又一个女人睡觉,他的目的是想在芳香的暗夜里找到那颗子弹,并且让那颗子弹射击他的心脏,射击那朵飘扬在暗夜中的粉红色的器栗。
他感到一阵口渴,多少年来,当他与唐旭相遇时就看到了那种浮现在暗夜中的花朵,粉红色的器栗使他激动、兴奋的花朵,他需要墨栗是为了在奔跑中逃避虚弱——就在本告诉他最后几句话时,他又一次感到了恐怖。
恐怖并不像害怕一样明了,恐怖是你无法看到的,歌手到底恐怖什么?
他恐怖自己会死去,还是恐怖自己在活着?总之,他感觉到自己的脚趾已经在微暗之光中无法跳舞,就像一位已经没有血色的嘴唇的人,刚在座位上坐下来休息,一位舞伴却热情地邀请自己跳舞,他窘迫地拒绝着,拒绝着那位舞伴的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