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有力的背弃者
早餐之前他坐在阳台上读报时发现了苏修刊登在几天前的《鸣城晚报》上的结婚铁事。那条消息被他总共读了三遍,在一些十分重要的时刻,他总是用1,2,3这样的数字来决定自己对事物的判断意义。
报上的消息是确凿无疑的,苏修将跟另一位叫允的男人结婚。他迟疑地喝着一杯牛奶,然后漫不经心地看着对面阳台上那个养鸟的老人在喂鸟食。鸟笼中的两只鸟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它们是一些叽叽喳喳抢食的声音。
报上的消息是确凿无疑的,苏修将跟另一位叫允的男人结婚。这是一种强有力的背弃,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舌尖是那么疼痛,遭受到被一位叫苏修的女孩子的舌尖背弃的疼痛,苏修在报上宣布她与另一位男人的结婚日期,这是为了告诉他自己,他眯着眼,好似在苏修那柔软的舌尖中寻找记忆,苏修曾经在他恍恍惚惚的时刻告诉过他,那些关于苏修嫁人的絮絮叨明的问题从前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因为还没有一个人曾经背弃过他,没有一个人在他未背弃他们的时刻先背弃过他。
尤其是苏修,那个用舌尖咬痛过他的女孩,那个漂亮的妞,在空荡的世界游移在他身边,简单、明了地被他重压着——被一个人有力的手臂和头颅重压着。
她那年轻的名字被释放出来,因而她咬痛了他的舌尖并尖着。在新西盆地荒原,在他的卧室和轿车上,某一种特定环境孕育了他与苏修的疼痛感。
现在,苏修正在背弃他,苏修从留下那封信出走的那一天起就开始了对他的背叛,直到苏修找到了一个跟她结婚的男人——允。允—这个名字是对他的嘲讽,是对他最有力的讽刺,这个名字是一个生活于现实环境中的名字,是一个富有激情和忠贞不渝的名字,是一个有责任感的名字,是可以让女孩子变为女人的名字,是一个能让女人变为母亲的名字,所以,苏修选择了这个名字,并决心嫁给这个人,于是,苏修宣布了那神圣的一天。
阿南看了看报上结婚的日期,他吃了一惊,生活是如此地巧妙,今天早晨他翻开了晚报,而正是今天晚上苏修将与允在饭店举行婚礼。并且是在玫与陶池举行婚礼的那家饭店的最高楼,旋转餐厅上举行。
这种事实使他想起那天他参加玫与陶池的婚礼后冲下楼的那个时刻,苏修倚依着车子,微笑着等待他下楼,微笑着拥抱着他,用牙齿有力地咬痛了他的舌尖。
他觉得生活像一种充满了邪恶的酒精正泼撒在自己的身上,昨天的事实跟今天的事实哪一桩更能变成永恒,他把那只盛放牛奶的杯子摔在阳台上,他想仔细地听听玻璃成为碎片时的声音。碎片尖锐而闪亮地铺在地上,就在这时,他突然决定今天晚上要出现在苏修与允的婚礼上,对,他开始笑起来,那笑容起初是出现在嘴角那隐藏着秘密的线条中,后来那笑容突然之间遍及了他的面庞。
他被自己的笑——那无声的有说服力而又带着诡秘意义的笑感染了,眼里闪烁着层层亮晶晶的泪花。
他现在重新回忆苏修,他还不能确定在过去的日子里,苏修到底是以一个什么样的身份出现在他生活中的。
如果是恋人——苏修到来时并没有带着恋人的那样神态,她那微微上翘的嘴角面对着歌手,然后他开始拥抱她,他们的性爱没有时间性,也就是说他们俩都没有诉说过“永远”这样一种语言。如果是情人——苏修来到他身边时,她只是一位少女,她还没做情人的经验。她只是用牙齿咬痛了他的舌尖,使他尝受到了从别的女人身上从未经历过的那种热烈的敏感、热烈的疯狂、热烈的邪恶、热烈的崩溃这些与性爱毫无联系又相互纠缠的东西。
所以她什么也不是,她仅只是一只飞来的云雀,伴随他度过那些莫名其妙的时光,在那些日子里,他经历了离婚、失意等种种矛盾,苏修就是在那时来到他身边的。
但是无论苏修是什么角色,无论她是他的谁,他仍然经历了那种被背弃的时刻,所以,他开始放肆地笑,他在自己的笑声中发现了自己可怜的一面,被抛弃的一面。
所以,他决定今天晚上要出现在苏修的婚礼上。
他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是为了什么?总之,他有一种十分强烈的愿望看到那个年轻的少女是怎样变成新娘的,那个用牙齿曾经咬痛过他舌尖的女孩是怎样在婚礼中看着他到来的。想到这一切,他有一种得意的快感。这种得意出现在他的眉宇和眼神中,如果读者稍稍回忆一下的话,这种得意曾出现在你周围的每一个人脸上,出现在你自己的脸上。
他等待着下午六点钟的那个时间到来,这是星期天,他想这个星期天就是为了让他出现在苏修的婚礼上。
他感到身体的不适,最近他愈加感到自己的体内被许多虫包围着,血液里爬满虫,每当他照镜子时,他会感觉到虫已经爬到皮肤上面。那种曾经在镜子里欣赏自己的惬意感慢慢地消失了。他在镜子中感到自己正在慢慢地变丑,他对其中的原因一直半信半疑。医生已经提醒过他,你得坚决地抛弃器栗,否则你会倒下去的,你的面庞会慢慢地变形。但是,当他用双手捧住那些白色的粉末时,他忘记了一切,他将大把大把的纸票抛挪在里面,为了享受那种使他的身体在一瞬间变成一棵树的感觉,在一种意念中将他变成一片湖泊的恨意,在一种幻想中将自己幻化成一朵云朵上升时的飘渺之感。
现在,他感到自己正在慢慢地变丑,他的面孔变得粗糙无比,他还感到自己的内脏和器官已开始变丑,它们受到挤压正在忍着那些虫子的袭击。他从镜子中抬起头来,他想用拳头击碎那面镜子,但是他没有这样做。
一旦镜子被他果真击碎了,他还是会重新安上一面新镜子。人对镜子的需要是无穷尽的,没有美丑的区分,丑人需要镜子跟美人一样强烈,更何况他不是一个丑男人,他曾是鸣城的年轻人崇拜的偶像。
当他六点钟驱车进入那家饭店的停车场时,他已经充满了自信心,整个下午他都在一家男子美容中心请美容小姐为他的头发、面容、衣冠重新创造。
在美容中心的镜子里,三个小时过去后,他在镜中看到了另一个自我。
美容小姐问他:“满意吗?先生?”
他不好意思起来,他迅速离开了美容中心,他伸手抚摸着自己的面孔时,他开始有了点好情绪并且驱车直奔饭店。
这一切似乎都是为了苏修,为了让苏修看见他,他面对镜子或者从镜子中逃出来都是为了苏修。
为了把昨天的一切凝固在一张面孔上,在那眼睛里,让那个用牙齿咬痛他嘴唇和舌尖的女孩看见这一切。
难道是为了看见一张脸,这张脸——那种隐藏着颜抖或哪鸣的措词,那种虚弱,洋溢着全部自相矛盾的微笑,它用来说明什么?说明爱情还是说明困境。
当他出现在旋转餐厅时,苏修的目光正在环视着来往的客人她身披婚纱,她太年轻,披着那条白色的婚纱就像飘落在旋转餐厅中的一朵云彩。
苏修的目光停留在阿南身上,阿南对她微笑着,他感觉到了那种疼痛——咬住他舌尖的那种疼痛感正弥漫在他的嘴唇上,使无法摆脱,他感觉到那个女孩的嘴唇同样在剧烈地嘴动着,艰难地抗拒着他的到来
但是,他端起桌子上的一杯红色的葡萄酒正在向着苏修走去。这段路程大约十五米,只不过要穿行那些三五成群的客人,那些参加婚礼的客人大都身穿吉祥的美丽的服装,他得穿越那些白色、粉色、绿色的服装,他得穿越那些人的宽肩、窄肩和举起来的端着杯子的手。
穿过这些距离就是苏修站立的那个位置,远远的,在他穿越的过程中他实际上早就嗅到了苏修身上的香水味,那条白色婚纱是用香水浸泡过的。其目的是用来增加这场婚礼的美好。
香水是女人们最喜爱的液体,它们自从由巴黎的女人带到世界各地之后,香水就淹没了每一座城市,后来又由每一个女人淹了自己,淹没了每一个男人。
阿南很清楚,在婚礼之后苏修就会用身上的这些美丽,沉醉,散发出芬芳的气息淹没那个新郎
所以,他迎着苏修的目光走上去,他想上前告诉那位年轻的娘一句话,从早上看到报上的消息时他就在想这句话,但他一直不知道他想对苏修说的这句话是什么?
他穿越那么多人来到苏修身边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对自己说是为了告诉那个曾经用牙齿咬痛他舌尖的女人一句话。
但是,他感到自己正在恐怖中面对着苏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