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穿过古老的郊区
半夜时，交警给他挂来了电话，珍珍已经找到了，交警在一座立交桥梁上发现了她。阿南驱车去带回了珍珍，他将珍珍抱到车上时，感觉到自己正与一种逃避的东西作搏斗。他曾在读中学时看过的一本《恶之花》中的诗，他不是诗人，也不会写诗，但是，他却对那首诗记忆犹新：
穿过古老的郊区，那儿有波斯瞎子
悬吊在倾频的房屋的窗上，隐瞒着
鬼鬼崇崇的快乐；当残酷的太阳用光线
抽打着城市和草地，屋顶和玉米地时，
我独自一人继续练习我幻想的剑术
追寻着每个角落里的意外的节奏，
绊倒在词上就像绊倒在鹅卵石上，有时
忽然会想到一些我梦想已久的诗句。
这里你看见地狱一般的景象，那是一个夜晚
在梦中我看见它在我超凡的双目前展开
在这安静的洞中那拐角的深处，
我看见我自己，躬着身，寒冷，阴沉，妒嫉
妒女那些人的坚韧的热情然而我的心在战栗着——在妒嫉那些可怜的人们
正狂乱地奔向陡峭的深渊，血液的奔突把他们灌醉，宁要
不幸但不要死亡，宁要地狱但不要虚无。
阿南将珍珍带回自己的住宅，苏修已经走了，她给阿南留了言，但阿南没有时间看那张留言。在车上他嗅到了珍珍身上的一股臭味，他想为珍珍好好洗一次澡。
珍珍一直在睡眠中，她的睡眠是坚定的。琼的哥哥原来就告诉阿南，每到晚上她就会极快进入睡眠，这使她在第二天时神经显得很亢奋。
阿南先将珍珍放在床上，然后到了洗澡间，他打开龙头，要为珍珍放一盆温暖的水。他将龙头的水流在浴缸里，“我看见我自己，躬着身，寒冷，阴沉，嫉妒，妒嫉那些人坚韧的热情。”他在恢复这种坚韧的热情，要为一个疯了的少女洗澡的热情。
他摸了摸浴缸里面的水，水的温度凝聚在温暖的浴室中，他感到很满意，这种洗澡水正合自己的要求，有很多时候他总是躺在里面，里面是一个避难所，世界上的每一类人种都重视浴缸中的水质和温度，其目的是为了消解人身上的疲劳和烦躁，正像人们发明了电话，是为了用一条条秘密的线路拉起一种通向诀别、消息、死亡幸福的场景一样。
他从来没有为别人洗过澡，但此刻他有一种强烈的欲望为珍珍洗澡，他要脱去她身上的衣服，他要放弃他身上那种集中了优点和弱点的全部东西，它们是：宽宏大度的、心慈面善的、闭目塞听的、铁石心肠的东西；任怨怀恨的、滑稽可笑的、生性多疑的、众叛亲离的、顽固不化的东西；公正不倚的、野心勃勃的、一败涂地的遭到唾弃的、被人遗忘的东西；还有那些大公无私的、惰性十足的、愚蠢透顶的、懦弱无能的东西；还有那些狂妄自负的、傲慢自大的、懒散无为的、异想天开的、胆大妄为的、虚情假义的东西。
他必须变成一个具体的，脱离了一座城市的名字，一种摇滚歌星的名字，一种偶像的名字脱光那疯女孩的衣服，他必须趁她在睡眠中的时候为她洗沐，他必须亲手为她洗去身上的污渍，洗去那些在墨梦中滋生的伤痕。
毫无疑问，这件事现在像欲望一样笼罩着他，毫无疑问，这就是此刻必须由他亲自做的事情：他必须脱去一个疯女孩的衣服，为她洗沐。
他站在浴缸前关掉了水龙头，他像一场梦，一阵谢妄，一段吃魔般飘渺，对此，他坚定地相信他可以为珍珍洗澡，像她的母亲，抑或是父亲，哥哥一样在一阵清风吹拂着的时候把她放在浴缸里。他想起母亲牵着他的手进入那座宫殿的时候，但是很遗憾他已经不会背诵任何一段《圣经》了，对此，他对自己不曾有过片刻的怀疑，因为《圣经》或教堂对于他都不存在，因为他在过去和将来都将在一种秘密的不可申诉的梦幻中生活下去。
他将在自己众多的秘密中生活：他在为那些粉红色的器栗石唤而来的黑影，那些歌唱，那些由歌唱发出的话语中生活下去。将来的某一天“他在为那些诬蔑和谎言，为那些确实发生过的事情为那些隐而不宜的事情而死去，尽管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
他回到卧室，灯光下珍珍一直熟睡着，她喜欢睡眠，因为在她那个世界中没有任何戏剧上演，更没有一场审判，对陷耕的审判对杀害亚伯的凶手的审判，她不喜欢戏剧上演，她喜欢从那座疯人院跑出来仅仅是为了逃跑本身。所以她在任何地方都可能进入睡眠。
他开始脱她的衣服，那衣服没有钮扣，是疯人院制作的疯人病服，简洁，明快，其目的是方便，让那些丧失思绪的病人不用多大量就能穿上，或者脱下。
珍珍很瘦，那是一个女孩的身体。
他在编造自己的往事，发生过的，未发生过的一切往事，他对那小女孩的身体时记忆在燃烧，他小时候躺在洗澡盆里久久其不肯起来，母亲来到他的身旁对他说：“瘦儿子，你可真瘦，快起来母亲为你穿衣服。”而父亲则说：“你让他多在水里泡泡吧，他身上可脏啦。”如果他不编造自己的往事，他就不复存在。
往事中他在梦中重新塑造一个新的自我，如果不这样，歌手就会感受到自己在消失。所以，为了一遍遍地用歌声杜撰自己，他必须面对现实和梦幻。
他抱着珍珍来到了浴室中，他拉开温馨的水帘将珍珍轻轻地放进浴缸深处，他又让一些水流了出去，这样水就不会淹湿珍珍的头发。他将珍珍的头放在自己腿上，开始了为珍珍洗沐身体。香皂的泡沫覆盖着珍珍的大腿和私处。
他的手轻轻地在那些泡沫中游动，从他面庞上流露出一种满意而又卑屈的态度，他愿意为这个瘦弱不堪的疯女孩洗沐，在他的浴缸中，虽然在洗沐之前，他已经锁好了门，他仍好像从前那样惧怕任何人看到自己的秘密。
他将珍珍从干净的洗澡水中抱起来时天已经慢慢地开始亮了。
他决定趁珍珍还未醒来时送她回疯人院里去。
他为珍珍重新穿上衣服，他现在闻到了一股洗沐过的香皂味，他吻了吻珍珍的肩膀，他发现自己的手指微微地有些颤抖。
当他的汽车驰出郊外时，珍珍已经睁开了双眼，珍珍的双眼注视着窗外，她的皮肤是那样香，她感觉到了那香味，她看了看阿南没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