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啊,金色的摇滚
他们的乐队开始排练,金色的噪子,金色的吉它,火焰的反照。金色的疲倦中的音符。当他们聚会在一起时,他们的身上冒出层层的汗粒。第一主唱手和第二主唱手站在一起,鼓手从医院回来了,他注视着他的朋友们,他的脸上多了一付墨镜,深黑色的宽的镜面挡住了那只眼睛,而另一只眼睛则在镜面中隐藏着无穷无尽的激情。
陶池的歌声响彻排练大厅,他的噪音带着一种忧伤将摇滚推向高潮。阿南想:陶池会用他的歌声很快征服鸣城。他的嗓音太特殊了。他仿佛不是用声音唱歌,而是用什么?也许是用心灵,他的心灵美妙、纯净,听到他的歌声阿南会由此颜栗。啊,金色的摇滚,瞧,它的音符从陶池的嘴中发出来,音符繁殖着他的躯体中的一切:牙齿、器官、脑袋等等。
也就在这时候,阿南发现了陶池跟玫在一起的迹象。他第次看见玫从潮湿的小径上走来等待陶池的那个黄昏,那天他开车外出,车子到达一个公园的外围栏杆处时,道路突然被堵,车子抛错在栏外的马路上,他透过黄昏的余色看见了玫,后来看见了陶池。他们俩在公园深处开始拥抱。这一切来得毕竟太突然了些,他感到难以置信。但眼前展现的情景确实是陶池与玫,他们在公园深处的花岗石和大理石的复杂而豪华结构之中久久地拥抱着。从那以后陶池除了在排练厅的时间之外经常外出,晚上回来得很晚。陶池的脸上荡漾着一种非常温存的情绪非常复杂的情绪。有好多次他来到阿南身边想跟他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阿南知道他是想跟自己谈论玫,他们之间的关系真是太突然了。直到现在为止,阿南仔细地回忆跟玫生活的那段日子,他觉得自己仍然把握不住玫的全部东西。每当回忆开始时,他回忆得最多的就是玫的眼睛,他觉得当他面对玫的眼睛时有一种垮掉的感觉。他想,玫现在跟陶池在一起亲热,看起来离婚就有希望了,他弄不明白的是玫为什么偏偏会追踪一位歌手,并且是摇滚歌手。这是他最弄不清楚的地方。
啊,金色的摇滚,他看见了徐非,这是一位好鼓手,瞧,他的双眼注视着离鼓面稍高的一个地方,那里似乎展开了波动的水平线,看不见的来自心底深处的颤动,一种全面的、理智而放纵的激动在不知不觉中降临在鼓面上,引起了无端的恐怖和无边无际的不安带来的生命……这是鼓手徐非的全部生活。
摇滚,摇滚是人们梦想中飞翔的思绪。阿南情不自禁想起那位死去的歌手,想起歌手留存世间的生活片段。有人给他挂来电话,这是一位少女的声音,少女的声音颜动着,少女在跟他调情,他觉得少女的调情美妙无比,少女仿佛帮助他拉开了层层的帷幕,他觉得自己口渴,身体渴望一种东西,他开车来到少女的卧室,他对自己说:我今天想彻底堕落,沉(到肉欲之中去。
他干得极其猛烈,他现在才发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跟女人性交了。后来他才发现少女是一位处女,他看到了少女身上的大片血迹,宛如梅花的花瓣。少女的目光在喘息之中看着他,带着一种幸福而欢快的啤吟。
少女对他说:“很久以前我就想把自己交给你。”
他说:“你为什么这样想?”
少女对他说:“我仍然记得你的演唱会,那一年我才15岁,你在台上唱第一支歌的时候我就想把自己全部交给你。”
他握住少女放在床边的手说:“你为什么想把自己交给我?少女的眼角流动着一种清澈的泪水,少女说:“我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就想把自己整个地交给你。”
他说:“你感到痛吗?”他为她擦着眼角的泪水,少女的皮肤那么细嫩,那么白。他感到自己的思绪在飞扬。
他后来带少女到一家水上餐厅吃饭,他这时才感觉到已经是晚上了。少女用一种梦幻般的目光看着歌手,使他想起了精神病院中的珍珍,他觉得整个用餐阶段少女都在梦游,而自己却在惊悸之中充满了谁语似的独白中杆悔。其中,少女跟他讲了很多事情,少女的生活刚刚开始,这是一位对什么都充满梦幻情节的人,包括性交中的欢快和疼痛。
当他们相互离开的时候,少女用闪烁着泪花的眼睛看着歌手,而歌手却感觉到身上的血液混浊不堪。
少女吻别他的时候问他住在哪里,他却沉默着没有告诉少女。他感觉到少女最后的目光是一汪清泉,没有啤吟的痛苦和欲望的次快,只剩下了清泉。他不想告诉少女自己的住址,他是因害怕再看到这汪清泉,他感到自己的全身都在以腐烂的气息渐趋一种驻足不前的毋塌,他不愿意让少女嗅到自己身上发出的这种枯淡而混浊的气息。所以他沉默,他拉上自己窗前的帷幕是为了唱完最后几支歌曲,少女走时的目光感染着他,面对这样一位少女他觉得自己已经很老了,他已经不会像少女这样去梦想,他身上只有恐怖和歌唱,恐怖是为了歌唱,而歌唱又是为了恐怖。
少女那小巧玲珑中的梦想就像一棵树开始生长。
那棵树像红色的火焰充满了遥远的暗示和亲切的抚摸,他回忆起当自己拥抱着少女的时候,他感到了少女身上的那棵带有红色火焰的树在生长,在往四周和上空生长。树上的枝叶茂密而潮湿,对于少女来说那是一棵吹拂着自己身体的树,给自己的身体带来了风和吟唱中的变化。而对于歌手来说,那棵树上的火焰照亮了他的恐怖,那树上的透明使他忍受着许多受挫中的记忆和混乱的生活,那火焰中的透明使他再一次惊讶地感到了恐怖带来的气馁和对时间的完美途径的绝望。
当他绝望地面对少女身上的那棵树时,少女向他转过脸来,带着欢快的疼痛,他感到自己有一种生病的感觉。
所以,他需要摇滚。
在排练大厅里,他的眼前总是想着少女身上的那棵树,所有的事物都诞生于那棵树上的火焰,他第一次感到自己不是在唱歌,感到自己的眼眶里由此满起了忧郁的泪水。
摇滚,他想到由于这棵树的存在,他的身体充斥着将垮掉的危险,将失败的危险。他看着陶池在唱,陶池的身体充满了涵涌的波涛声,他描测陶池的歌声深处一定有那种火焰般灿烂的东西。而自己从前有过这种东西,现在正在丧失这种东西。
摇滚,鼓手感觉到了他声音的变化,他对阿南说:“你怎么了我感到你的声音在断断续续,这不是你的声音,阿南,恢复你从前的声音。”
他虚弱而愤怒地对鼓手说:“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叫恢复吗?”
他说这句话后感到自己眼中荡满的忧郁的泪水想流出来。他来到窗前,鼓声和吉它停了下来,他将自己的背影面对着乐队,他想:我的声音在变化,徐非说得对,我的声音在变化。变化。变化变化。什么叫变化,这是不是一种全面衰竭的变化。陶池走过来陶池在安慰他,陶池说一个鼓手在一生中变化万千,问题是怎样面对这种变化。他想:变化,我知道我的变化是什么?我的变化就是衰竭,不是我的声音在衰竭,而是我的身体,我的身体中的恐怖带着阴谋般的黑暗,没有谁会看到这一切,所以,他们概称为变化。变化就是时间之流,一条河流在各个时期有层次的改变方向。变化就是在一种奇怪的动荡不安中不谐调中找到自己最准确的位置,然后不谐调与和谐结合,一句话与两句话相连。变化就是在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之中找到问题的核心,然后解决一种冰凉的目光中两种疑问的东西。是的,这些都是变化,就像杯子一样装满了水和酒,面对着你,面对一个口渴者,一种孩人可怕的口渴,你可以同时举起两只杯子。
阿南想:我的恐怖就是变化,我的声音一直追问着我的声音,然而,我看到的是败北。
过了一会儿,阿南转过身来,他想,我会好起来,我的声音会好起来。
陶池去接电话,陶池的目光面对着窗外,阿南想:电话里一定有玫的声音。
他开始唱歌。他想:玫有精巧的鼻子,她面颊上涌满了红晕,玫对陶池说:她爱他。
他开始唱这首歌。他听见自己的歌声充溢在整个排练厅,他想:如果唱完一支歌就再出生一次多好,死一次出生一次,使身体永远感到在上升。他面对着四周的镜子,他的排练厅镶满了镜子为了让每个人窥视自己的肉体和灵魂。但是,灵魂是什么?世间真的有灵魂存在吗?
他看到了镜子中的自我,头发在不知不觉中又长了,披在肩上,声音从嘴里发出在钟声鸣响之中越过晚霞和蒸汽,越过少女身上的那棵树,那棵飘动着火焰的树。他的汗水流出来,他脱去上衣,光着膀子,他脖子上的金属项链紧贴着他的身体。他在镜子中看到了少女,少女站在排练大厅中的一个角落,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
那支歌唱完之后,他拽紧少女的手,他驾车在郊外的高速公路上穿行。通过少女,通过少女身体中那棵带有火焰的树他想象着那场演唱会,他想:那场失败的演唱会。
少女将手放在他手心。他将车停在一片废弃的建筑屋外面。少女对他说:“我想要你,我想现在就要你。”他看见少女两排细白的牙齿倾诉着欲望,自从那天他们性交之后,少女的身体就充满了欲望,他想起一句话:“耶稣啊,那个姑娘要把我咬成两瓣了。”
他想,欲望这种东西到底是坏是好,不能追问这样的东西,如果追问下去,我会死。
少女在吻他,少女的牙齿在猛烈地咬着自己的嘴唇。
他觉得自己的前额上正流着汗水,一股冰冷的欲望在他的身体中掀起。
他用自己的牙齿同样咬住了少女的舌头,他想:我要穿越她身上的那棵带火焰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