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在烟雾中穿来穿去
他等待着女疯子的出现，他带着突发的愿望，为了掩饰过分的焦虑，为了证实他梦中的情景与水浪的叙述。又一个晚上过去，女疯子没有出现，他神不守舍地灭灯，睡觉，早晨醒来时，他接到了徐非的电话，徐非的声音像从百叶窗的影子中穿巡过来，带着微微的香气。“阿南，你终于回来了。你知道不知道珍珍疯了。”他搁下了电话。
所有的一切糟透了，一切都得到了证实，他知道一切都已经降临了，从残留的忧郁感判断，他知道珍珍证实了他充满危险罪擎的一切降临了，他知道这是恰到好处的惩罚，必须谨慎对待的——惩
他给琼拨去了电话，琼看来正在熟睡，他似乎看见琼正从熟睡着的房间走出来拿起了电话。
“阿南，你好吗？"琼的声音永远呈现着一种成熟妇女的柔情，她似乎正睁大一只眼，接着再睁大另一只，并且将窗帘拉开。
“琼……”他不知道对谁说话，琼也许是一个字，一个名称，他的头脑很繁乱，他开始像琼打听他哥哥所在的那家精神病院。
琼说：“阿南，你怎么了？你的声音语无伦次，你好像出了什么事，需要我出来吗？阿南。”
“琼，你千万别来见我。”他说完又挂断了电话。他不希望琼来看他，罪蔓的秘密使他变得软弱无力，他感到秘密只能自己承受
一也许这不过是一种习惯，保存秘密的习惯。
现在他决心等待珍珍的出现，当他对珍珍的怜悯已经侵蚀他的内心和肉体时，他知道他对珍珍的深深怜悯将永远同那个罪擎之夜联系在一起。
等待，他过去是等待一种爱情，等待一个女人带来的亲吻和美妙的聚会。他的等待安定了他的心灵，他还等待过器栗，这异常的东西使他感到既兴奋又迷悯；他还等待过一首歌曲的完成，那时候，一行行有节奏而悲枪的音符从遥远之中来到面前，似乎这样说：“哦，天哪，请你现在醒醒，请你开始唱歌吧，这是你写的歌词，这是你自己谱写的音符，这是你自己的歌台，你为什么不唱歌？”那时候，常常有支手臂温柔地拉住他，把他引向舞台，他等待着那座有器栗飘动的舞台。
而现在他等待的是一个女孩——这个女孩恐怖而伤心鸣咽着，她疯了。什么叫疯子，他驱车来到路上，时间已经到了正午，他没有目标的驱车，他驱车来到一片废城，他现在需要面对一片废墟，他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不是身体、大腿根和腋窝里的欲望式的洋葱味，而是废城的气味，阿南又厌倦又烦躁地开着车在废城深处行走。
废金属摩擦着他的车轮，这声音引导他在罪擎的辛酸记忆中行走。一群鸟来到废城上，灰色的鸟群覆盖在废城上，远远看去就像废城上的石砾。一群孩子突然从废城中跑出来，他感到炎热、忧郁，更加烦乱。那群孩子惊走了小鸟，然后他们抱着他们的破衣破罐跑走了。一群流浪小孩，他们的奔跑身影就像冒出灰色烟雾中的黑暗上升。
他的车仍然在废城中行驶，除了这片废墟，他不知道应该到哪里去，他将车停下来。
这片废婕是堆集鸣城人残存的城垛的旧地方，鸣城原来是一座小城，十年前鸣城人活动的中心就在这里。废城上有一堆堆废弃的东西，旧煤气罐下面生长着分泌毒液的杂草和白色、蓝色、玫瑰色的野花，这些花朵虽然在废墟中仍然顽强地在开放，他还看到一只只蜥蝎懒洋洋地在锈蚀杂乱的废铁堆的隙缝中摇摇晃晃地移动着身子。
阿南又回到了车上，他飞快地将车子开出废罐，带着地面上卷起的无数尘墟远去。
他还去了一越乐队，乐队沉寂无声，只有徐非坐在一张凳子上看书。
阿南问其他人到哪里去了。徐非对阿南说，自从那场演唱后，乐队似乎就在瘫痪之中。徐非说：“你从来不到这里来，我们根本不知道干什么。”
“你们不知道干什么？一切都需要训练，知道吗？一支好的乐队需要强有力的训练。”阿南不知道为什么到这里来大发雷露。徐非说：“如果你不在场，我们训练什么，一支摇滚乐队最重要的是歌手与乐队成员的配合……
阿南用脚愤怒地踢翻了一把水壶，玻璃碎片耍时减满了屋子一就像打碎了一种空洞的口号。阿南大声说：“你们不能总是等待我，你们应该召唤你们自己。”他说完这句话便大步走了出去。当他驾着车的时候，他立即发觉自己刚才犯了一个错误，他感到不应该对徐非发火，总之，这不是对的，他想：我怎么了，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一切都是因为灾祸——这是由于罪尊这件事情。而罪擎则是归答于自己的生命，荒缪的生命。为什么那天晚上会缺乏理智——跨越空间和时间的那道残缺荒诞的门槛，我并没有想到要那样做，荒瀑啊，荒缪荒谬啊，荒缪，设想那次荒缪中自己扮演着一个杀人犯，在那个同一地点、同一时间的荒缪之中枪杀着一位唱歌谣的少女的梦，她的梦是自由的，她把歌手当作她的梦，但是她最崇拜的人却枪杀了她的梦，他用肆虐狂放的荒缪使唱歌谣的少女中断了美丽的声音，那歌谣是怎么唱的：“绣花带子的母亲啊，有一个在花带子中长大的少女……”他此刻经历着其余的人所不了解的事情，对一位唱歌谣的少女中断歌声后的忧虑和怜悯，他驱车经历着这种酷刑的折磨，那个夜晚带来的巨大的骚乱将贯穿到所有欢乐之中去。
鸣城像一座用号码连成的城，每一个好运的号码搭配上一个倒霉的号码。歌手阿南今天却只有摊开在手上的号码，那就是：荒凉。他看着所有的景色和人的面庞都是荒凉的。孩子们在阴影下活动，妇女们在阴影中裹着裙子到懈静的路上去，老人们离阴影是那么近，他们带着手里拐杖边走边回头，而一群年轻人在阴影中不无诡辩地想：时间对于我真多啊，你们可以观看我怯懦的一面和骄横的一面，这样用来证明我和你的力量达到了极限。总有一天，犯罪的人和谦逊的人都走在悄无一人的街上，将来的有一天他们或许会相遇，一个成为瞎子看见活着的人都已经死去；而另一个人则成为强盗，每当黑夜到来时，强盗就冷眼观看着世界的末日，在荒凉的城市中盗取最后一件东西：幸福。
歌手想到这里感觉到全身冰凉，悲哀和恶心使他不知道饥饿整整一天，他没有喝过一口水、吃过一点东西。
乌仁街，这是条千疮百孔的、发臭的、航脏的街道。外来盲流们在这里生养孩子，一个又一个的私生子一代接一代地生下来。私生子变为流浪孩、骗子、小偷——条游戏着辛酸记忆的街道。阿南不知道为什么将车子拐进了这条街道。他并不喜欢这条街两个臀部很大的女人并排着肩从他的轿车旁走过去。
阿南突然看到了一个女孩。
珍珍披头散发地从一条小巷中走了出来，她的赤脚踩在一道道航脏的车辙上，她手里拿着一把梳子，嘴里唱着阿南从未听过的一首歌谣：
红梳子，白梳子，黑头发
满天的星星为我梳头发
梳头发，梳头发，满天的星星多么亮
没有一个人听珍珍唱歌，在这条街道上只有歌手阿南听见她在唱：
红梳子，白梳子，黑头发
蓝蓝的月亮为我梳头发
梳头发，梳头发，蓝蓝的月亮多么圆
他将车开向珍珍唱歌谣的那条小巷，珍珍突然赤脚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