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女孩及新西盆地荒原
一片丘陵深处飘动着炊烟,木式房屋的褐红色饭馆在公路两旁仁立着,阿南在这里将车停下,他想在这里的小饭馆吃午饭,这也是阿南在旅途中的一种逃避和休息的方式。在这里休息吃午饭的乘客和驾驶员很多,那些大都是长途客车和大卡车,轿车只有一辆也就是阿南停靠在路边的这辆银灰色的车辆。这座停靠站像一片丘陵深处的码头和风景区让人们可以回避嘈杂的声音在这里享受新鲜的空气和悠缓的时间。
阿南走向靠边的小饭馆,木屋的外面绘着漂亮的鹤鸟,这大概是一种祝福旅途吉祥顺利的象征。小饭馆里只有两个人在用餐,那显然是一对夫妇,在这小小的旅途他们悠闲的端着杯子喝茶,男的大概是一位大卡车驾驶员,他不住地吸烟,衣服上有斑斑点点的油渍。阿南坐在靠门口的小桌子旁,他先要了一瓶啤酒,他喝了一口,一切复归平静,贮存在冰箱里的啤酒口感很凉爽,他感受到了休息的安谣。老板娘端上来两道菜,是他喜欢吃的鱼香肉丝和葱爆牛肉。他边喝啤酒边想:世界应该永远安排人们去旅行,抛下一些基本的东西,抛下固定的东西,然后出门驾着自己的微型小车,车座可以任意形成一张床,晚上最好是睡在车上,感受黑夜的漫长和星星的寒冷。
他看到一位少女正在屋外徘徊不休,她身上斜背着一只旅行包,身穿青色的牛仔衣裤,脚穿旅行鞋,她不住地盯着阿南的那辆银灰色轿车,一辆辆汽车无声地从身边驰过,她的长发有时被风吹起来就像被某一个黄昏的微风轻吹着。阿南想到了珍珍,他想到珍珍有可能就在这路上,她披着长发行色匆匆地在赶路,她不知道应该到哪里去,她变成了一种流浪音符和阳光流泻的语言被编入自己的秘密。
阿南觉得再继续在这里坐下去就是犯罪,他此行的目的是要寻找到珍珍,而珍珍也许正绝望地面对着一些陌生的河流和人群不知道到哪里去。阿南付完钱后走出了那家小饭馆,年轻的老板娘热情地目送着他不住地说:“慢走啊,下次再来。”
阿南刚打开车门,那个女孩不知道从哪里走来的,她请求阿南让她乘一段车。阿南冷漠地说自己时间太紧不能够搭任何人,少女说她下一站就下车。阿南问道:“下一站你在哪里下车?”少女被间住了,阿南看了少女一眼,他的头有些晕眩,少女看着他的那双眼睛,他在哪里一定看见过——就像池塘一样。他想起来了珍珍的那双眼睛,奇怪的是他现在才清楚珍珍除了留给他那双眼睛的记忆之外,一切都是空白,包括珍珍的鼻子、眼睛和身材他都没有具体的概念,他看到女孩正低下头轻轻触摸着她手中抱着的一些金黄色的橙子,这是她刚刚从路上的小商贩那里买来的。女孩没有回答。他感觉到女孩的那双眼睛明亮得像池塘,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使他对女孩说:“好吧,你可以上车。”
女孩坐在后排,轿车开出一公里之外后,他嗅到一阵橙子的香味,女孩将一只剥好的橙子从后面递给他说:“很好吃的橙子。”他没有说话一边开车一边吃着一小瓣一小瓣的香甜可口的橙子。轿车正在穿行一道隧洞,他感觉到除了轿车轻微的声音之外,整条隧洞里面都弥漫着一层层金黄色橙子的味道。轿车出隧洞之后是一片宽阔的山岗,七月的芳草长得新鲜、浓密、娇嫩。他将车窗敞开,放慢速度,他看见少女正在将面颊对着七月的山岗,她看得那样认真,仿佛是为了尽量使自己的视线变得清晰。
“你说山坡那边是什么?”少女跟他说话。他笑起来,少女的问话和声音使他觉得山坡上正在飞来一只刚出巢的小鸟,小鸟迎着扑朔迷离的万物飞去。
“你什么时候下车?”他不知道自己突然为什么会冒出这样一句话,少女并没有听见他说话,这样很好,他的车速仍然很慢。两边的绿色青草荡漾着,如此的清新使他有些激动。
驰过了那条有青草覆盖的公路风景突然发生了变化,现在轿车在新西盆地的荒原上奔驰,女孩正在小想,她怀抱着两臂,阿南从反光镜中看到了女孩的模样。她是一位脸蛋红润的少女,小巧的鼻子,嘴唇上的口红使阿南却有一种莫名的忧伤感觉。他不知道这个女孩到哪里去,他再一次忍不住想起珍珍,珍珍的逃跑和失踪使他面临着一个十分深奥的问题。新西盆地的这片浩瀚的荒原使他觉得空荡荡,整个世界的面目都是空荡荡的,幸好他不时地能够在反光镜中看到搭车的少女的模样,否则他会开着轿车到荒原深处去。歌手那时候自己正在作茁自缚,他身上的包状使他好像被一双手紧紧捆住,他对自己说:我要将车开到荒原上去吹吹风,我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荒原,没有一个人,世上还没有一片真正的地方像这片荒原一样让我明白“世上还没有一个真正的人,既能活又能死。"轿车缓缓地来到荒原中心,他是清醒的,他仍然有节制地掌握着速度,他想,世界上最难的事,莫过于用一双手理智地面对着速度,诸如现在面对一架方向盘,这其中的速度年潭日渺,稍不注意就是无关紧要的死亡的降临,阿南害怕死亡;稍不注意就是另一场堕落——这是阿南对自己人生的理解方式。
他将车停下来,他站在新西盆地的荒原上,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像一个异想天开的疯子。荒原上的风很大,热风吹拂着他的面颊,使他一次次地感到风在用吹拂的方式嘲讽翼落着他,他对自己说:“因为我是一个异想天开的疯子。”
女孩站在离他几米的地方注视着他的身影,他想:我正带着一个窥探者在我的身边,我不喜欢她面对着我的身影,到下一站天知道是什么时间,天知道这位搭车女郎什么时候才下车,见鬼,让她搭车真是一个坏主意,我不喜欢她站在那里看着我的行动,然后想我在干什么,我在想什么等等诸如此类的东西。他信步走向女孩,他想我要让她现在就下车。
他刚想说话就看到了女孩的那双眼睛,女孩的那双眼睛仿佛使这荒原中心镶嵌着一口清澈的池塘。他想:珍珍的眼睛就是那样的一双眼睛。他说:“你到过鸣城吗?”“哦,你是说那座有歌星的城?”阿南没有说话,他刚才问她那句话是为了证实她是不是珍珍,因为他记不起来珍珍的任何特征,除了那双眼睛之外,他记不清楚任何关于珍珍的特征。然而,少女并不熟悉他,并不熟悉那座城市。
他们又重新上了车,他觉得自己似乎在虚构一些东西,一些变幻无穷的东西。他拿不准自己正面对什么?是面对虚构的东西还是面对现实。他在虚构着时间之中的那一刻——找到珍珍的现实意义,然而,当珍珍果真出现在他身边时——他把这种时刻的虚构性和荒诞性及可怕性结合起来时,他将看到什么呢?
秘密总在前面,他透过新西盆地的荒原看到了与他的生命有关连的一些秘而不宣的东西。新西盆地的荒原使歌手阿南执迷于一种离别之中,这趟旅行中出现的辽阔无限的荒原使歌手阿南已通近另一种主题,这是他当时无法看到的。
荒原之后就是黄昏,阿南现在已忘记了搭车女郎的存在,甚至忘记了寻找珍珍的秘密,读者应该知道,新西盆地的荒原使歌手突然改变了“一个人的个人生活”,当然,现在读者看不到这一切,然而,荒原就像虚无之谜一样注入他血液的是雄伟的不朽的歌曲——与世界互为联系的那些后来的音符。作者要记下另一位作家对这一切的思考:“世界上主要的事业,就其壮丽而言……就是造人。一个人的个人生活,比一个王国更雄伟……超过了历史上的任何王国。我们承认我们所过的生活是平淡无奇的……我们现在不是完美的人……我们所生活的社会不愿听见我们说,每个人都应该为狂喜敞开胸襟。
新西盆地的大片荒原是世界荒原中的一片,然而,鸣城的摇滚歌手到达它的中心,一驾现代化的轿车飞驰在上面——和鸣城失去了联络,却触摸着新西盆地的风,荒原上最炎热的风,当他呼吸时,那种风渗透他的呼吸系统,然后有一种令人愉快而迷悯的快感悄悄传遍全身。他的感官现在发生了变化,时间将会让读者看到这种变化的深远。
而那时候,他从反光镜中看到了自己在新西盆地荒原的形象,他的面庞刮得干干净净,现在突然又长出了一些胡须,他不喜欢尖锐的胡子,但这并没有关系,他想,在这荒原上,我仍然很帅,我的双眼是迷悯的,然而,我的双眼面对着荒原——新西盆地最大的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