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珍珍失踪
珍珍失踪了。
阿南找遍了鸣城的大街小巷——然而种种现实证明珍珍已经失踪了。
他去交通警察管理处取回了那本绿色的驾驶执照,没有它就没有交通工具去寻找珍珍,他决心找回珍珍,他要让珍珍原谅他。他真想做梦,他想梦见珍珍,他想看见梦中的自己——那是另一个人,那个人在梦中变得完美、完整、永恒。他在梦中旋转,永远与梦中的那个人对话,阿南准备出发,他给水浪留下了信和一部分钱,他告诉水浪要去驾车旅行。此外他还给徐非去了电话:“我有些身体不适,你处理一下乐队的事,我要出去旅行。”他放电话的速度很快,他不希望徐非问他任何事情。他在逃避鸣城的每一个人,他估计珍珍已经离开了鸣城,他已在地图上找到了一条路线:新西盆地——丽水——南缘——春香镇的最后一个地点是珍珍的故乡,新西盆地是一座丘陵小城,必经由鸣城到达新西盆地,最后才能抵达春香镇。他希望尽快离开鸣城,逃避一切负担和实际问题,逃避玫,逃避他的乐队和鸣城的街道,他觉得当他驾车穿行在鸣城的街道上时,他的头脑发胀,眼睛刺痛,他因此渴望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他要找回那个乡村少女,让那位唱歌谣的女孩听着他的忏悔之声因而他把寻找女孩珍珍作为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他知道如果不亲自找到那位女孩,将永远不会让自己镇静下来,放松过度紧张的神经,放弃对罪辈的记忆力。
失踪的珍珍紫绕着出世的秘密——这决不是比喻,是事实,你只要看看歌手的双眼就知道了。他的双眼是秘密的中心——因歌手对这秘密的责任便是寻找,没有一件寻找像寻找一位失踪的女孩那样重要。
歌手阿南驾着自己的车,穿过两旁砖石房屋鳞次带比的充满人群的街道,他的双眼一直睁大着,似乎从珍珍消失的那天,他的双眼就在注视着眼前掠过的种种景物……他觉得珍珍总会在哪里出现,珍珍就是景物中的一部分,在公共汽车上的人群中看着他,在商店的门口向他迎面而来,在地下商场的台阶上。然而珍珍并没有出现。他已判断珍珍一定在回故乡的路上。珍珍正在逃离鸣城,珍珍逃离的是那个令人惊悸的夜晚,逃离他给予她的巨大耻辱,逃离她的失望和恐怖。
他感到血压上升,心率加快。轿车已经来到了郊外,他将车停在高速公路旁,将车窗打开,公路,这就是世界的公路,在高速公路上,他觉得自己在堕落,当微风吹拂着他的头发和衣袖,他想:我一直在堕落之中回避时间,高速公路就是一种有秩的时间。他站在车旁凝视着高速公路上的汽车,车流在风中移动着,高速公路上的汽车都被推到五档,他们在赶路,抵达前面的地名和沙土。他仍然在想:我清楚我在堕落,他嘴里自言自语:“啊基督,你知道我在堕落,大概只有你看得见我在堕落。其余的他们看不到。所以,可怕啊可怕,他们都看不到我在堕落。这就是秘密,我的秘密阻止他们看见我在堕落。”
他想起玫的声音,只有玫看见了珍珍,她已经窥见了他的秘密的枝蔓,玫从楼道口爬起来,玫的声音变得那样阴阳怪气,充满了邪气、虚伪、狡猜——玫是这场罪辈的见证人。证明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孩在夜里逃离他的公寓,女孩赤着脚绊倒了玫,证明阿南从楼梯上追踪而下,阿南的面庞像一个魔鬼,玫还可以证明阿南是一个杀手——如果那个女孩死了,阿南就是杀死女孩的凶手。
他希望尽快地穿过宽阔的高速公路,穿过鸣城郊外的森林、田野、矿井、工厂以及冲刷着堤岸的河流,他希望尽快到达地图册上的那些陌生地域。轿车现在正穿行在一大片工厂区域,这是鸣城家最大的啤酒厂,从啤酒厂内传出了阵阵麦芽的气息。
他在阵阵麦芽味儿中穿行,他想起啤酒是一种最好的液体,每次他喝啤酒时都会感到奇香扑鼻,啤酒中泛起的阵阵泡沫使他兴奋不息,用于供那些活着的人温柔地回味人生,或者降低闷气。他决定到啤酒厂门口买上几瓶刚出产的新鲜啤酒,汽车停留在路旁的一家酒店,三年前的某个星期天他曾经来这里喝过酒,并给琼的家里去过电话,当时他站在酒店里的电话机旁回忆琼的电话号码数字使他想起琼的口型,琼有一次告诉他号码时的口型,他记得琼那天涂着玫瑰色的口红,当她说话时,嘴唇像一朵丰满的玫瑰。他最后终于想起了那串数字,他告诉琼:“我在一家酒店,这里有上好的啤酒,我猜猜你在干什么,你是不是在看电视并为电视中的凶杀案件焦虑不安?"琼愣住了,他却挂断了电话。现在他却没有情趣给任何人打电话,他买了十瓶啤酒放在车上,酒店的女老板叫住他,补给了他剩下的钱并对他说:“我认识你,几年前你来我们酒店喝过啤酒。”他对女老板笑了笑,他感到诧异,她的记忆力真是可怕,她能够记得住每一个过往的行人。
他将啤酒抱到车上,他目视着那个酒店想:记忆中的人和事为什么会再现在眼前,我三年前在这里喝过啤酒,打过电话,三年后我又再次光临旧地方,这显然是时间的顺序。没有任何人破坏这种顺序,因为这种顺序是人生活的标志。他按了下喇叭暗示着他将告别旧地方,这种充满暗示的声音使他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发生变化,这就是他的这越旅行,他发动车子的时候他已经准备好去迎接这种变化。
新西盆地是他将到达的新地址,如果谁看到歌手的模样就会知道他正在想象那座比鸣城小得多的城市,大约有鸣城的三分之一,他的目光正在想象这座小城的景物,他曾想过所有的城市都是统一的,然而总有它们的不同之处,那就是一座城的特点。他飞翔的思绪仿佛正在拉开一层层的帷幕,一切与之有关的人、事件将扑面而来。珍珍将在前面,也许就在一家新西盆地的小旅馆里,在星月般隐约的星空之下,她正在寻找一家旅店,阿南想到珍珍赤裸的小脚,他的旅行包中还装着珍珍的鞋子,那显然是一双新鞋,是从鸣城的商店中买到的。
新西盆地因此就是他的希望,只有想到一座陌生小城,他浮生在外的烦躁才会平静一些。他加快了速度
珍珍失踪让他的车驶人布满谜团的路上,他现在将新西盆地当作再现珍珍身影的唯一之地,他的迷悯而荒唐的方式便是找至珍珍——他在午后的阳光中打开一个瓶子,瓶里的泡沫以及刺目的阳光使他有些烦躁,泡沫油涌而淋湿了他的方向盘,他低声说:“见鬼。”然后将瓶子抛出了窗外。
他的嘴里干涩得像一只未成熟的梨。但是他仍然驾驶着车辆,现在已经穿越完高速公路进入丘陵,拐弯处有一个人挡车,他没有停车,他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愿望就是越过一条条盘山公路,到达新西盆地。他不想让任何人乘坐他的车子,仿佛这样会中断他去寻找珍珍的计划,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不想让任何人听到他的一个字,一句话。
他想起《魔鬼辞典》,他已经背熟一些词汇,比如:
“反偶像崇拜者——个摧毁偶像的人。偶像崇拜者对他的行动很不满,强烈抗议说他行破坏之恶,而无重建与创造之功。”原来这些可怜的家伙希望用其他的偶像代替被他打碎脑袋的那些偶像。反偶像崇拜者说:“你们以后将不再有任何偶像,因为你们不需要它们。谁要是再愚蠢地在这里立偶像,我就会把他的头压下去,一屁股坐在上面,直到他哇哇苦叫为止。”
他觉得自己的记忆力从来没有这样好过,他背诵这段话时感觉到头脑轻松了一些。他认为自己如果不唱歌的话,会成为一名旅行家,用大脑记住全世界的地名和事件。
现在他想吃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