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循环游戏
要是我真的疯了,也没什么,我不在乎。——索尔·贝娄
1.阳光小区的花园洋房
阿南在鸣城的阳光小区买了一套花园洋房,他跟鸣城的一些发了财的老板们和行政官员为邻,这无疑又给他矛盾的生活火上加油。春天降临后不久,他和雯萍的儿子水浪就住进了花园洋房。他没有选择的余地,花园洋房的地理环境非常优美,它靠近鸣城最有名的公园——翠湖,翠湖是一片高原淡水湖泊,每年冬季有成群成群的红嘴鸥从西伯利亚来此过冬。翠湖岸上有绿树成萌的无数条小径,因而,这个位置调协着阳光小区的气候,调协着人们的心理因素,所有喜欢享受生活的人都将手伸向它,将大量的金钱抛在它的建筑上面。阿南买下了这座百万人民币的别墅。他喜欢房屋,他的众多堆集如山的矛盾可以置放在房屋之中,置放在建筑师巧妙设计之中,这位在现实生活中有点抽劣的青年,疑虑重重的青年第一次感到一座漂亮房屋的重要性,以及一座属于自己的房屋的重要意义。当他用那串特殊的钥匙打开门时,他曾悄悄告诉自己:我是用我的母语唱歌的,有一天当我死了,我的墓志铭将用语刻在我房屋的柱子上,而在这之前,在没有基志铭之前我将生活在里面。
他想问水浪喜不喜欢这座房子,几个月来他与水浪成了最好的朋友,他发现水浪正趴在面对西边的那道走廊尽头跳望着翠水浪的目光带着年仅10岁的孩子不应该有的疑惑,这种早期的疑感感使他那张孩子气的脸显得很忧郁。阿南来到他的身后又停住了,他害怕打断一个孩子的跳望,小时候他也曾在母亲和父亲吵架的时候站在自己的房间里,隔着玻璃窗在跳望,那时候的跳望是没有目的意义的,它只是一种感官的需要,眼睛停留在一片树叶上,停留在天空的一瞬间。昨天他已经带着水浪去附近一家小学报了名,因为水浪是中途插班,他的人学费了不少周折,但最终仍然解决了,最后解决这件事的是一位女教师,这位女教师认出了歌手,地恰好是副校长的女儿,她帮助阿南促成了这件事情。并让水浪留在她任班主任的三年级班上
他来到每道走廊和房间,这里的一切都是他精心挑选的。他将和自己的房屋生活在一起,将离开那场婚姻——尽管摆脱那场坚固的婚姻是十分艰难的。去年年末——也就是十二月最寒冷的时候,他去找过玫,他想跟玫好好地谈一谈离婚的事情,玫一边鸣咽,一边说她仍然爱着他,并请他重新回来,他们可以重新孕育孩子,生儿育女过一种天伦之乐的生活。他低声说:“别这样哭,玫,别这样,其实我们分开会更好一些。”
玫说:“可是我的婚姻,我们俩一手建立的婚姻……”玫总是在申述婚姻,他不再说什么,也没有听见她说的话,而是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和困惑之中。他非常虚弱,他在玫的鸣咽中悄悄走了出去,他在新鲜空气中仁立了很久很久,希望新鲜空气吹散那些难以应付的复杂问题,像拂开令人讨厌的蜘蛛的网一样。后来他来到了那家汽车市场,他将一张支票递给老板,他开出了那辆银灰色的法式轿车,他开着那辆车用快速度环绕了鸣城一圈,他第一次发现城是一座有很多人的城市,有很多婚姻、孩子、商场和饭店的城市他看见母亲进了一家花鸟市场,母亲步上了台阶,花鸟市场在鸣城最高的一片山坡上,从前这里有茂盛的森林,母亲的脸庞似乎从一个高高的地方向下俯视,她的表情茫然,母亲并没有看见她儿子的银灰色轿车就在台阶下面,轿车环绕着这片圆形山坡,因为他的母亲正在上面。阿南想到了父亲,他的脑海里还不能形成他父亲的全部形象,但是他想起了最早的时候,大约他6岁的时候他曾经跟父亲在这片山坡上散步,那时候这里还不是花鸟市场,树林中弥湿着蔽类植物的潮湿气味。父亲似乎曾告诉过他:“我的儿子,在很多的时候你必须学会让父亲不再拉着你的手散步。”但是父亲被后来的生活改变了,抑或是父亲自己改变了生活。母亲已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母亲的脸庞似乎仍然从一个高高的地方向下俯视表情茫然。母亲能看到什么呢?阿南想,她看到的无非是下面交叉在一起的街道,看到人在车间行走,人在车的缝隙中行走,每一个人都似乎怀着伟大的希望走到这座城市的中间,并打算成为这座城市的主人,或者去用某种方式激怒这座年轻的城市,成为这座城市受人尊重的人物:律师或者医生、大学教授、政府官员等等。母亲,这就是城市的血液,母亲你看到了吗?似乎每个人都在挤进车子的那边去,挤进另一条路上去——那大概是城市的中心,每一个人都扮演着不同身份的角色,想进入城市最稠密的中心,这样他们才觉悟自己是一个城市人。阿南听到了一声尖厉的声音,旁边的马路上发生了一桩车祸,一个横穿马路的人被撞倒在血泊中,马路中央迅速地围起了三层人。阿南看到母亲仍然在那座台阶上面,她的目光跳望着那桩车祸,她的茫然现在变得更加忧虑,母亲观望着鸣城的节奏与紧张之间的场景,血与才智之间的开始和终结,母亲在一场宿命与因果之间徘徊,她日睹了每天必须发生的事件中的一件,意外的灾难无止境地吞咽着生活中的人们。阿南在看母亲,而母亲在观望着台阶下的车祸,歌手点燃一支烟,当他将烟抽到中途时,母亲便消失了,母亲观望车祸的双眼疲倦了,她要到花鸟市场去,只有那些自然之物可以使母亲的心灵愉快。阿南开着车在儿童服装商场,他没有忘记给水浪买几套新衣服,他还给水浪买了一个新书包,他现在开着车缓缓地行驶着,他看到一群年轻外国女郎正在过马路,她们大概是一群来自北欧的女人,每个人都有一头浓密的头发,鼻子微微翘起,线条极其优美,她们的皮肤白暂,衣着打扮很简单,一看就知道这是一群旅游者。阿南感到很愉快,他忘记了玫鸣咽中紧紧抓住的那张王牌,那张契约,那场婚烟,他觉得自己正怀念那场演唱会,那些欢呼雀跃的人们,他甚至在车里怀念起某一年笼罩着鸣城的一场蒙蒙浓雾。
那场浓雾足足笼罩了三天三夜,当时的鸣城在一种不可解释的恐怖之中,人的疲劳和紧张得到了松弛,歌手阿南冒着淡淡浓雾走到街上去,他那投向遥远的目光却看不出去,最后看到的是一种眩酿着城市秘密的淡淡的浓雾,他碰到的第一个人是邻居家的小娟,小娟跟他是同班同学,小娟的父母都是音乐教师,小娟从小就喜欢钢琴,她的手指纤长美丽,是阿南最难忘记的手指。小娟也来看浓雾,小娟穿着红裙子,固而她的形象在浓雾中很醒目。他们结伴穿行迷雾,小娟说在浓雾中如果能找到少年宫那该多好,然后他们便去找少年宫,但是,那是一场罕见的淡淡浓雾,鸣城放假三天,浓雾中很少有人和车辆。他们在浓雾中走了整整一天,后来发现是在环绕一块草坪。浓雾消散之后,小娟便随同她的父母离开了鸣城。
阳光小区的这座带花园式的洋房有停车房和一片种植很好的小花圃。阿南让水浪住在西边,因为他似乎喜欢面对翠湖的那片走廊。阿南则住在东边的房子里,中间有很宽散的长廊隔开,他可以互不影响的生活。
水浪有一种回忆伴随着他,但他很自然地就会回到现实中来。他与阿南相处的时候,俩人经常看着一线淡淡的微光从窗户渗人,水浪给予阿南平静和安谧。有很长的时间他都跟水浪在一块,他们利用休息时间驱辛去垂钓、登山,阿南的生活一度曾平静过,他跟音像公司合作制作自己的唱碟,他感觉到时间在悄悄地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