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鸣城的网
雯萍驾驶着车,她说过她要将一桩桩事情告诉给歌手阿这是第七天的早晨,阿南和雯萍走下楼来,雯萍说:“我今天带你绕鸣城一圈,鸣城像一片网络,每一个地方都有唐旭的痕迹,我像一个幽魂一样追踪过唐旭,我不知道为什么那样紧盯着他的身影,我那一时期的爱情使我忘记了一切。”
汽车沿着郊外驰向城中心,阿南坐在雯萍的身边,他任随这个装满记忆的女人将他拖入一片风景区,那是一片开满鲜花的地方,麦萍将车子的速度放慢,她告诉阿南:“我就是在这里的花径中相遇唐旭的,那时,唐旭被一个人追踪着,追踪唐旭的是一名警察,我猜想大概是警察发现了17岁的唐旭躲在一条巷道上吸海洛因,我后来曾经看见过唐旭抱着两臂和两位青年在一起吸毒。警察追踪唐旭的那一天,我正举着一架照像相,我想请一个人在花丛中为我拍一张照片,慌慌张张跑出来的唐旭被我迎面截住,当他明白了我的意思之后面庞上突然闪现出一种诡秘的微笑,他迅速地将我拉人一片茂密的花径,轻声说:“你很漂亮,你很漂亮。”他不住地举着照像机,按响快门。我就这样帮助他逃过了警察的目光。也正是在这片花丛中,当他为了避开警察的目光热烈地拥抱我时,我爱上了他。阿南想着那一幕情景,那位17岁的少年,跟他17岁的时候一模一样,常常躲在小巷中吸毒,黑暗隐藏着他们的身影,他们喻着手里的白粉,像嚼着一只带毒的苹果,整个夜空中充满了一只有毒的苹果的气息。
雯萍缓缓地开着车,她的声音像街道上的蒙蒙细雨,雨水使车窗玻璃显得一片昏暗,雯萍的声音静悄悄地移动着:“我那时候并不知道他就是歌手唐旭,那一时期我还没有喜欢上摇滚,我爱上他完全是他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就像天使一样脆弱,然而,从那天在花园小径离别之后,唐旭就从未来找过我,那时候我还没有这辆车,我只有一辆破烂的自行车,我骑着自行车四处寻找唐旭,我来到了一座赌城——唐旭就在那里,他的双手发出清脆的声音,他不断地将手中的牌翻过去翻过来——那一天,唐旭彻底输了,唐旭将身上所有的东西交出来仍凑不够他的赌数,我走上去,将我脖子上那根项链取下来交给了唐旭的赌友,那根项链是祖母亲手为我戴上的,我十分珍惜它。我跟唐旭一块出门,发现唐旭并不认识我,他早已忘记他被警察追踪的情景,但是,那一天,他显得很柔情,当时,我是一个陷人爱情之中的女人,我可以去为唐旭做任何一件事情,甚至为他去死。他的事情使我非常感动,在分手的时候由于我的泪水涟涟,我再一次忘了问唐旭的地址。这样,我必须一次又一次地寻找他,阿南,我对唐旭的爱情折磨着我,那一时期我辍学了,我从艺术学校的舞蹈系中逃了出来,我没有告诉我的家人,而是白天黑夜地寻找着唐旭,这种寻找使我走遍了鸣城的大街小巷……”
雯萍将车停在阿南最熟悉的街道上,雯萍在车里指着小巷里的楼房说:“我就是在那座二楼上面看见了唐旭在吸毒的面孔,我将他从二楼拉下来,我说我爱你唐旭,我爱你唐旭,为了这个爱情你也不应该吸毒,唐旭捆了我一巴掌,我从未看见唐旭是那样愤怒,我被自己的爱情所折磨着,我决心离开唐旭。阿南,可事情并不那么简单,并不是那么简单的,有一段很漫长的时间,我不再去寻找唐旭,他已经令我失望,我碰到了华,华就是那天开车来找我的那个男人。”
轿车重又启动起来,雯萍的车开得极其缓慢,她的声音仍然在回忆之中:“华在那年的冬天领我去看摇滚音乐会,华是一名酷爱摇滚歌曲的人,我极其勉强地跟华来到了体育馆。我没有想到这场演唱会改变了我的命运,当唐旭身穿黑皮风衣出现在舞台上时,我迅速认出了这位用摇滚歌曲对抗自己的人,他那被毒液蚀空的双眼那么空洞、遥远……我再一次被那双眼睛所迷惑,我把这一切告诉了华,我请他离开我。寻找歌手唐旭的生活又重新开始了,寻找一个人——寻找一幅被面纱挡住的图画,这种陷阱中深藏着我的爱情,我不在乎任何事情,我丧失了所有的理智——为了看到那双空洞、遥远的眼睛。鸣城的演唱会使唐旭成了一名著名的歌手他的歌曲被歌迷们所接受的原因就是他代表了鸣城最沮丧的一代人反叛庸俗的写照,唐旭是一个最矛盾的人,当我重新站在他的面前时,他已经是位歌手和罪辈者,我感觉到他是那么麻木,只有那忧伤的眼睛似乎还活着。他认出了我,那天黄昏他拥抱着我,我感觉到他的全部空虚都集中在他拥抱我的那一空间,然而他的拥抱和亲吻之中并没有爱情,阿南,使我感到心灰意冷的是唐旭并不爱我,我是一个女人,我能感觉到这一切,这一切只不过是他的游戏,我知道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也就是在那座吸毒的楼上,阿南,我看到了另一件事实。这件事实使我大吃一惊,唐旭是一名严重的同性恋者,而且他已经陷得很深了。没有人知道他是一名同性恋者和吸毒者……”
“我知道。”
阿南轻轻地回答了她。他想告诉雯萍:“我知道这一切,我看见过一切,我是目睹这一切的见证人。”然而他却没有说出来。雯萍将车停在一片旷野,风轻拂着她乌黑的发警和背影,她说:“让我平静点,让我平静点,我感到难受,我感到我的躯体好难受……”她的神态和声音使阿南大吃一惊,他问道:“你是不是一直在伴着唐旭吸毒。
“是的,是的,只有这样我才能看见他,跟他呆在一起,那天唐旭拥抱我之后我就跟他到了那里,啤,飛栗,已经有许多年了,医生说我已经不行了,唐旭死后,我竭力想摆脱这一切,我曾经去过家戒毒所,我试图努力,这努力看起来已经成功了,然而由于前些年的放纵生活,我的躯体已经被蚀空,我的血液里像爬着无数条小虫,它们使我异常地衰竭……好吧,现在我带你去看另一桩与唐旭有关的事情,这件事情我发誓只有我一人看见,除此之外没有谁看见。阿南,请你发誓,别把我下面告诉你的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我发誓。”
已经又到黄昏了,这一次雯萍驾驶着车沿着那条护城河水行驶,由于是深秋,河堤上已经没有人散步,轿车的速度使雯萍的孔变得很严峻,也使阿南似乎在阴影最浓的地方行走,这条河流在黄昏中依然流淌着,涡流在车窗中看去就像一个又一个汇集在远处的黑色窟隆,那凝重的、鸣城的深秋,或许是一团冰冷不堪的氛滋蔓着的一堆堆迷惘的漏洞,阿南每一次到达这条河边总会想起经受不住河流的诱惑而死去的人们。
又到达了那道坞口处,当初唐旭的头颅曾经使阿南经受了一生最强烈的打击:歌手被淹死的形象是死亡之中的死亡,是劫数之中的劫数。
雯萍仍然坐在车里回忆她的往事。
“那天晚上,我一直跟在唐旭的身后,因为他喝得酪面大醉,我跟在他身边,他的身影不可思议地沿着墙壁移动着,他来到了河堤边,他坐在石堤上,坐了很久很久,一位管理护城河的老人来到他面前,我发现他在跟老人争吵,老人似乎是嗅到了他全身的酒味,老人劝他回家去,唐旭完全疯了,他已经忘记了这是一条有二十米水深的河流,他用一个极快的速度就将老人推到了河水里……”阿南完全被这件事情震惊了,这件事是他从未知道也不可能亲自目睹的。
“然而他仍然不知道他把那个老人推进了河水中,我赶到河边,只有护城河在哗哗流淌,我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一个人,只有我和唐旭。我将他扶回了我的公寓,第二天早上他醒来时,我把昨晚的事情告诉了他。他大声说:你撒谎。你在撒谎。然而就在那天下午我带回了一张晚报,那位被他推下河堤的老人占据了那张报纸的头条新闻,新闻披露:这位老人大概是不小心走夜路跌入河中的。”
雯萍将车子开出了河堤之外。
阿南感到寒冷,雯萍说:“我们回去,今天晚上我将不再告诉你什么秘密。”
秘密,难道明天还会有另外的秘密,他无法看见的那些秘密。他准备离开雯萍,他不愿意继续听她诉说关于唐旭的生活。雯萍轻声说:“今晚请你留在我那里,明天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那地方没有死亡。这是我请求你留下来的原因。”
车子又驶进了那套琉璃瓦的公寓里,阿南感到他无法拒绝那眼神,那是他相遇到的最复杂最易于变化的眼神。
这天晚上他久久不能入睡,他感觉到自己住在一栋陌生的房子里面,房子的命运随着他的思绪在没完没了地颠簸摇晃,他打开门想到客厅里喝杯水,他发现雯萍还没有睡,客厅里飘满了浓烈的器栗气味,雯萍显然在吸毒,他走到雯萍的身后夺走了雯萍水里的器栗粒,然后抛进了抽水马桶中。
他开始去拥抱雯,他发现自己的手臂正在拥抱着一个女人谜一般难解的回忆录,这个女人的生活使他心碎,他想告诉雯萍他爱她,但是他觉得雯萍在拒绝他的拥抱和未说出的话。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爱雯萍,这天晚上他跟雯萍做了爱。
但是,他从雯萍的脸上感觉到了她已经万念俱灰的一切,雯萍已经不可能像当年追踪歌手唐旭那样去爱鸣城的第二位摇滚歌手,她的身体已经像她诉说的那样呈现出衰竭的状态,她预感到了这一切,她对歌手说:“我快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