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寻找鼓手
他们的乐队需要一名鼓手。阿南和另两个原来的吉它手开始在城市招选鼓手，前来报名的人很多，因这是著名的摇滚歌星唐旭原来所在的乐队，又是正在展露头角的本市最年轻的歌手阿南在的乐队。阿南审视着一张又一张面孔，雷同，仍然是该死的雷同。他不相信那些雷同的面孔会创造新一代的摇滚乐曲。他察看着一双双手，那些死气沉沉的，没有激情的手；那些模糊、醒龈，像凝固不动的劫后残留物的双手；那些呆板，躲藏着的毫无生气的手，那些纤弱不堪，虚弱的软绵绵的东西，松垮的不成形的双手
这不是他的乐队需要的双手。
阿南在黑暗中想起被癌疫夺走生命的鼓手徐利的双手。那双手会发出震耳的声音，那双手抛去沉重的甲壳，从一种嘈杂声、种叹息、一种哆哆嗦嗦的响声的世界中轻飘飘的，好像火熔铜长流之中涌起来的泉水，好像从地面腾起，摆脱了地心引力，摆脱了一层无形的敌对的情绪在时间的节奏中发出窒息人的声音，发出了坚固而不朽的声音。这就是死去的鼓手的一双手——港死过鱼的嘴巴，淹死过成千成万人的窗户和肉体。
阿南寻找着一双手，这双手折磨着他，阿南来到了那幢淹没在小巷深处的二层楼的老地方，由于被这双手所折磨，他感到耳朵又在嘴嘴发响，他感到噪子干燥，他感到粉红色的暴栗花失去协调，狂乱地飘入他的心灵。
心灵就像一架布满密度的机器，歌手阿南此刻感觉到自己已经再一次来到了那个地方，他的心灵欢呼雀跃，纵身便越过那巨大的障碍，现在他站在窗口，透过廉价窗帘看着迷蒙的窗外，又一个年轻人上楼来了，阿南感觉到他的面孔是那么熟悉，那个上楼来的小伙子的面孔是那么熟悉，他感到眼前升起一道色彩斑澜的火焰，那个年轻的小伙子已经来到了楼上，他身穿一套纯蓝色的牛仔服装，脚穿一双黑色的大长靴，阿南来到他的身边，他看到了那双傲慢孤独的双手，那双手在身下似乎蜡曲起来，他想，时候已经到了，这双手正是我需要的一双手，这双手是一双与平衡概念挑战的手，这双手将对抗一场要赢得失败的赌注，阿南醉心于失败——这是一种逃跑的动机，在偶然中逃到停泊的港口中去。他走上前问那个年轻人愿不愿意敲鼓。年轻人心不在焉，正进入一种极度疲劳所表现出来的闷闷不乐的情绪中。他对阿南的声音似乎很熟悉，他说：“我知道你，你是歌手阿南。我的哥哥从前老说你。”阿南问道：“他怎么说？”年轻人说：“他说你是鸣城最了不起的摇滚歌手。”阿南说：“你哥哥是谁？”年轻人说：“他就是你们乐队原来的鼓手徐利。”“你是说，你是徐利的弟弟？”“最后，我同我哥哥一起学敲鼓，后来他们有了自己的乐队，我却没有。”“你愿意来我的乐队吗？”“我愿意。”歌手阿南感觉到他的回答像天使的声音。
这就是阿南乐队的鼓手徐非。他们俩在墨栗的香气中相遇，那天，他们俩站在窗口，在畅谈那支乐队时，四周有烟雾弥漫。
他们在拂晓中离开那里的时候，两个人同时用霸淡的双眼望望那些椅子、酒瓶及盘子里的器栗粒。后来他们回到了那座属于乐队的庭院。阿南指着那架鼓说：“这是你哥哥从前用过的鼓。”
徐非是一个皮肤苍白的鼓手，他的双眼坚定而恍愧，他用好长时间站在鼓的周围，他的目光一直在那架没有声音的鼓面上。凌晨的霞光照着鼓面上斑斑点点的痕迹，这架鼓已有无数年的历史，曾经伴随过鸣城的第一位歌星诞生，唐旭短暂的生命使一架鼓承受了不朽而溃散的人的意义，而徐利的死去使这架鼓被沉寂与死亡长期所盘桓，徐非对自己也对阿南说，他已经有很久没有敲鼓了。阿南鼓励他说：“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好久，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了。“
徐非的鼓声击落在鼓面上，他的双脚微微地叉开，身子前倾，好像试图覆盖住一种被阴影及灼热的东西停靠的地方，这是他熟知的一个推测时间和岁月的地方，他的双手将帮助一个地方全面地敞开，他将设置种种障碍，安排一个震痛着人们的耳膜的未来。阿南有些激动，他觉得这是上帝为自己安排的一个机会，鼓手的到来给了他一个机会。听到这种声音，他就想迅速地想有一个自己的舞台，面对观众——那些同时代一起耗尽着失望、惊慌、喜悦的人们；那些神经质的面孔，每一张面孔都被血液和疯狂加重了死亡和生的负担；那些冰冷而急躁的耳朵和坚实的鼻梁，感觉着他的纯净的宁静，感受着一种又一种突如其来的蜕变的人们；那些可亲可爱的观众最热烈的掌声和声音冲破粗糙、灰色的一种县花一现的东西——
他觉得自己已经被粉红色器栗粒分解出来一种就像翠绿色的花瓣般明亮夺目的歌词，他的歌词将携带一部无法逃避的长诗，像在积雪的田野上碰到一只突然坠下的乌鸦，他将不会遗弃这些疲劳的东西，他将不会遗弃一种完全看不见，永远无法捉摸到的失败，他将不会遗弃那些迷迷糊糊，失去知觉的人们梦见过的一根发硬的草慢——这所有的一切就是他必须做一名摇滚歌手的经过，为那些正在维持着呼吸的新事物和旧的回忆，他必须做一名歌手。徐非停止了敲鼓，他与阿南彼此对视着，两张被粉红色的墨栗燃烧着的面庞，他们面对天空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