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婚姻在扇面中张开
歌手阿南的婚姻降临得是这么早,他才有19岁。婚礼的早晨,阿南和玫站在窗口,没有任何人参加他们的婚礼。阿南通知过母亲,也就是那天母亲在整理父亲的遗物的那一天,母亲被父亲的死讯笼罩着,大概母亲压根儿就不相信阿南会在19岁进入婚姻,阿南告诉母亲的话被母亲的回忆锁进绵绵的雨季之中去了。所以,他们的婚礼,只有两个19岁的身影亡立在窗口,他们默愿他们将把这场婚礼永远保持到海枯石烂的时候,而且海枯石烂了他们的爱情仍然不变等等。玫将一把粉红色的扇面张开后挂在墙壁中央,玫说一位会算命的盲人告诉她,在她结婚的那一天,一定要准备一把最漂亮的扇子,扇面展开必须充满层层叠叠的粉红色褶纹,这把扇子意味着她婚姻生活的前景,如果扇面永远展开,那么她的婚姻将永久牢固,反之,倘若有一天这把扇子从墙壁上掉下来,那么她婚姻的幸福将永远丧失。
玫小心翼翼地将粉红色扇子挂起来,歌手听着玫讲述扇子与婚姻的关系。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扇面中飘扬而下的缕须之中。这把展开褶纹的扇面被玫喻为是牢固的婚姻生活的象征,扇面使阿南卷入了玫用以维系的粉红色的信息里。
玫挂好扇子后对阿南说:“我们今天应该庆祝一下,我们应该去旅游,阿南,你想不想到我继母美云所在的海滨城市去。”
阿南说这是一个好主意,他还没有看见过真正的大海,海洋是什么?大海边的海滩上一定有贝壳和海鸥的欢鸣。
俩人收拾好旅行包决定出发。
从那把墙壁上的扇面开始,现在他们成了一对新婚夫妇。婚姻从一把粉红色的扇面开始,他们起初是由玫迷信那把扇面上婚姻的前景,后来,玫又将这种无法言喻的东西传播在歌手身上,歌手坚信那位盲人的预言。玫却相信自己的婚姻是永恒不变的。因为歌手曾真诚地告诉过她,他对她的婚姻中的爱情将永不改变。玫穿上了一套粉红色的裙福,看上去就是一位新娘的装扮。而新郎阿南却永不改变他的穿着,他的黑色皮夹克,黑色皮裤,黄色长靴,头发也是长长的,披到肩头,俩然是一位摇滚歌星的打扮,他的悲剧在于即使是在他婚礼的第一天,都看不出他是一位别人的新郎和丈夫,他似乎永远不属于别人,他的双眼从那把扇面上展开时就变得游移不定,那把粉红色的扇子为什么会给他带来一种忧郁,他此刻没有力气将这种忧郁像扇面般展开,他想去旅游,他在梦幻中看见过大海,海里有酒涌起伏的波浪,在大海上看不到地平线,海洋同样像一把硕大无比的扇面,不过扇面就像天空一样大。他在窗口看着窗外的景色,他在等待玫,玫好像是没有整理好东西,玫具备女性的全部特点,尤其是在旅行时喜欢带足够的漂亮衣服出门。阿南看着窗外,从现在开始他将与这个女人去旅行,想到大海,他便想到一大片波浪时隐时现的奔涌到脚下,弄湿他的鞋子和衣裤。
他们来到了火车站。玫挽着他的手臂,他看到了琼,琼正从拥挤的人群中走出来,琼看见人群中的阿南,琼的手臂挥动起来,一会儿琼就来到了他身边。琼说:“我送我的丈夫,他去外省探亲。"琼的发誓挽得很低,因而使琼的皮肤更加细腻脖颈更加修长,阿南一直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在琼的脖颈上停留了几秒钟后告诉琼:“我和我的妻子去旅行。”琼似乎在迷惑中看到了阿南的婚姻和他身边的玫。阿南拉着玫的手穿过了琼的视线,在进候车室的大门时他下意识地回过头来,琼仍然站在原来的位置上,琼的迷惑使阿南感到一种周围笼罩着的纷乱气氛令人窒息,而琼在人群中仰起来的修长的脖颈使他在一刹那间看到了奔驰在郊外的那辆跑车载着他和琼。
他听见玫在叫他。玫抱怨地说火车开始进站了,玫抱怨阿南东张西望的目光。阿南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火车站的声音已经够乱了,各种单独的声音—车轮声,钟声,列车广播员的声音,醉汉和长途旅行者疲惫的叫喷声,全都向阿南的耳朵涌来,这种循环不息的混合声音使阿南有些烦躁。
他们终于上了火车,阿南将手中的那只皮箱放在行李栏架上。他感到许多的手都在往行李栏架上放东西,他看见这些人身上的肌肉和筋脚都相继鼓了起来,旅行的行李变得那样沉重。
阿南坐下来,火车开始启动,他感到由于刚才的人声鼎沸,此刻他的眼前仿佛蒙上一层薄雾,包括皮肤都是僵硬的。他看见有一位少年一直注视着自己,他还听到了那位少年告诉他的父母说阿南像一位歌星。
他僵硬的皮肤仍然没有放松开来,少年的声音使他感到更加紧张,眼前蒙上的一层薄雾仍然没有全部散开。玫好像在说话,但他没有听见,火车站与琼的逛追使他整个身体被衣服裹紧,他感到有些不舒服。
玫摇播他的双臂,问刚才在火车站跟他说话的女人是谁。
阿南说,她叫琼。
玫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她的,我一直没有听你讲过她的名字。”
阿南开始沉默,他觉得玫么喜欢盘根问底,玫的声音和气息好像是浮在动荡而多泡沫的水浪声中。阿南想:实际上我从没有对玫讲过我的生活及我的朋友们。我不会跟任何人讲述琼的名字。想到这里他感到手指有些发酸,原来是玫的手掌正放在他的掌心上,玫的手很纤弱,这是一双白衣护士的手,是一双注射针水的手。
一个步履不稳的老太太正从过道上通过,她举步满珊地经过狭窄的过道。玫说:“阿南,再过几小时就会到达美云阿姨居住的海滨城市。”阿南一直目送那位老太太消失在过道的那一边,他靠在窗台上,侧耳静听,他并没有准备听什么。他看到窗外的褐红色丘陵快速地消逝着。玫说:“我不喜欢坐很长的火车,坐长了会很累。”
在他对面不远之处,是另一对年轻情侣,他们相互很依着。阿南刚想避开他们。玫说:“你是不是在猜想那对情侣到哪里去?”阿南侧过身子,玫正将另一支手臂伸过来放在他的膝头上,玫的手并不像那把有精确的粉红色裙纹的扇面,然而阿南却再一次看到了那把被玫挂在墙壁中央的扇子。
他现在从扇面中逃出来,他想到了大海。不知道为什么大海使他情不自禁吻了吻玫的脖颈。他吻玫的时候清楚地看到在光影交错的另一边窗口,一个年龄跟他相似的青年正在剥一只手里的桔子。
刺鼻的桔子味使他想起署栗的某一种花朵。他将手伸进玫的胸前。玫的肉体使他跳跃到另一片器栗之中。
玫抬起头来,眼里充满了欲念,但玫却告诉他:“我知道我爱你。”他的手指触到了玫并不太丰满的乳房。
这种女性最为优美和敏感的地方,使歌手生硬的身体得到了放松。他伸出手来抚摸着玫的头发,玫的头发柔软而清新。
歌手现在已经适应火车的晃动和声响,玫好像在小想。阿南的目光向车厢看去,他看到一位跟自己年龄相近的女孩坐在车厢的上端,女孩正在翻阅着一本很厚的书籍,歌手看到了封面上烫金的字帖:漂亮朋友。一个叫莫泊桑的法国人写的书。
歌手将头转向窗外,越来越稠密的、杂草丛生的大森林使阿南的目光看不出去,大森林挡住了他的双眼,有一瞬间,他看见一只灰色野兔正在林子里奔跑,跟随着火车的速度在奔跑,他摇醒了玫,想让她看到那只兔子,但兔子的身影被绿色森林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