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粉红色的器栗
1.淹死的歌手
唐旭被水淹死的那天夜里,阿南正在翻阅一本小型词典,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下面的文字上:“二年生草本植物,全株有白粉叶长圆形,边缘有缺刻,花红色、粉色或白色,果实球形。果实未成熟时划破表皮,流出汁液,用来制取鸦片。果壳可入药,有镇痛、镇静和止泻作用。花供观赏。”这是关于墨栗的解释方式。帮栗在阿南的胃道里穿巡,他吞咽着这种草本植物时眼前经常飘拂着唐旭叙述的故乡景象,歌手唐旭的故乡就在满山遍野的器栗花丛中——那是最热的南方。现在我们必须面对器栗与唐旭,就像面对一种粉红色的果栗花瓣。
器栗是歌手唐旭接受的最早的一种花朵,这种带有强烈气息的花朵刺激着他的胃与心脏,他曾经告诉过阿南:“我需要它,我需要它。”当时阿南将他绑在柱子上,唐旭的目光弥漫着纵横交错的渴望,他乞求阿南放开他,那是一个漫长的秋天,朦胧的晨曦正在缓慢地来临,阿南老是听见歌手唐旭多年以前的那句话。我要渴死了,我要渴死了。阿南解开了捆绑歌手的带子,这个朦胧的秋天早晨,阿南困极了,他似乎走进了唐旭为他讲述的无边无际的器栗之中,他感到从未有过的烦躁,一种来自馨栗的香气刺激着他的喉咙,他抬起头来,唐旭正站在窗口的晨曦之中用手抓紧一片白色的粉末,他的身影似乎倾斜在那层层粉末的地方,阿南来到窗口,他的目光久久地凝视着窗台上的粉末,一种无法驱散的墨栗的香气再次向他袭来,他靠近唐旭,靠近了一种颤栗的亲密关系,唐旭分给他一些粉末并对他说:“咽下去,咽下去。”唐旭的声音就像从布满血管的皮肤下面发出来的,使阿南感到从未有过的兴奋和紧张。器栗就是这样不知不觉到达了阿南的手中,他听从唐旭的话:“咽下去,咽下去。”器栗的层层香气伴随着这声音进入阿南的身底深处,进入前臂、手背、腔骨和脚上;进入了胸部和腹部之中,现在他感到下腹的生殖器隐隐作痛,托着生殖器的翠丸阴囊鼓胀,他看见生殖器正在向前伸出。墨栗就是这样来到了阿南的身体之处,从唐旭故乡的那片无边无际的署栗开始,从每一朵有毒而灿烂夺目的花朵开始,器栗建立起一种被禁止的天地,那是他心中的乐土,器栗此刻簇拥着器栗,它们之中的每一缕香气开始渗人阿南的视野,渗人他日后经历的每一个女子的皮肤,那质地细腻的皮肤深器栗还进入了他的歌曲和声音里,在沉沉的黑夜里,他觉得每一首歌曲经过他的双唇唱出来,就是一首逃离的歌曲,逃离父亲和母亲的婚姻,逃离琼身体中的陷阱,琼在呼叫他的时候,他就尽快地逃离。
现在他合上了词典,鼓手徐利来告诉他一个不能相信的事实:歌手唐旭淹死在护城河里。他觉得头脑在爆炸,他才有18岁,他不敢相信这个事实,这是一个令他昏眩的事实。
时间就在此刻停留,停留在唐旭淹死后那条堤岸边。
时间停留在唐旭被淹死的事实之中,只是一瞬间的变化。昨天夜里唐旭举行了自己的演唱会,他的声音和摇滚舞蹈把演唱厅搅得天昏地暗,观众们将鲜花从空中抛向演唱厅,唐旭成了摇滚音乐朋友们的偶像。这是一次非常成功的演唱会,然而,阿南感到唐旭的目光正狂热地撞击着台下的观众,当他将双眼闭上时,阿南感到歌手的身体在从一种漫长的寂寞中挣扎摆脱出来,摆脱了粉红色四处溢散的墨栗花,摆脱了纠缠于他短暂生命的对同性同伴的热恋。演唱会结束后唐旭突然消失了。阿南与乐队的朋友没有在意,因为对于唐旭来说,他的身影总是伴随着季节、气候而消失。卢梭的《仟悔录》中讲的一样的气候、季节、声音、颜色、昏暗、亮光、风雨、食物、嗜杂、寂静、运动、窒息,全部都会影响我们身体的机能,因而也影响我们的心灵。歌手的失踪就像从一个伸展出相应的经网之中穿巡而去,阿南曾经看见歌手在彼此交叉,相互交错的小径中奔走,就像他写的歌词一样:前面有小酒店等着我/里面的老板娘徐娘已老/另一位小姐她的辩子又长又粗/前面的桥梁等着我/老人们在桥梁上散步/衰老的身躯/又老又闷的喉咙/前面的燕子等着我/我手里有一只空酒瓶/里面装着一颗子弹/又冷又硬的撞击着我。
消失对于歌手唐旭就是在另一个地方触及层层的黑栗花瓣唐旭的吸毒历史由来已久,伴随着流逝的时空,唐旭的身体亢奋地燃烧着,阿南曾经有无数次跟随过唐旭的身影,唐旭是一位严重的同性恋者,这位用优伤的摇滚歌曲让无数歌迷倾倒的人——在他的身上竟然有着许多罪尊的现象。当阿南看到水中淹死的歌手时,他好像嗅到一层层的有毒的液体变成一群老鹰,它们从遥远的波涛中漂来,一群群老鹰接着在歌手的上空缓缓地盘旋,老鹰的羽毛撒落在淹死的歌手身上,颜色像粉红色的馨栗般灿烂。
歌手令阿南迷悄的是他的死亡是这样悄然无声,阿南望着这件具体的死亡,死亡惊动了鸣城的大街小巷,歌迷们涌向广场,凭吊歌手唐旭并将他的遗体送往火葬场火化。
阿南在人群中碰到了琼,琼将阿南拉出人群。琼身穿一套丝绸白裙,琼说:“我真没有想到,我真没有想到。”
阿南的目光一刻也没有忘记第一次见到琼的那个春天的上午,琼少女的名字飘浮在阿南的成长过程中,此刻他凝视着琼低低的领口,他的胃里似乎品尝着一个裂开的果实,从裂开的皮里面产生的甜美的汁液,他还想到她领口下面的身体像一个石榴那样全部绽开,在她的身体内部有着迷悯的花蕊开放,他想用自己的身体强行地压在那迷悯的花蕊上面。
他现在将琼的手拉过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就将她擦出广场之外,他要了一辆车子让司机将车开到鸣城的郊外,他站在那片丘陵地段上对琼说:“我现在想要你。”
琼惊慌地抱住两臂,他看见她那娇嫩的成熟的面孔由于过分惊慌显得更加美丽,琼说:“你不能这样,你还太小。”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有那么巨大的力量将琼再一次拉过来,他的头晕眩得厉害,他覆盖在琼的身上,琼身下的褐红色泥土弄脏了她的丝绸长裙,琼说:“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
他的眼前飘拂着粉红色的墨栗,他觉得在她的巢穴里有粉红色的花瓣流出来;他觉得自己的器官正在伸入她那张开又合拢的花瓣之中,里面的洞口就像一口深不可测的陷阱。她的陷阱现在次快地收留着他的身体。
琼说:“这是犯罪,这是犯罪。”琼边说边亲吻着他的脖颈和胸铺。琼说:“坏蛋,坏蛋,坏蛋。"琼的声音温柔至极,嘴里散出多种薄荷香味。琼说:“啊!上帝。啊!上帝。”琼现在从褐红色山坡上坐起来,她捆了阿南一耳光说:“滚开,滚开,你快滚开。”
阿南躺在山坡上看着披头散发的琼,他感到什么都过去了,他现在一片平静地看着这位成熟的女子的身体,刚才由于用力过猛,她左肩上的领子被他撕坏了,白色的丝绸查拉到她的胸前,就像一束随风飘拂的白色花朵。
琼说:“今天是唐旭火化的日子。你离开了他,他是多么孤独,你不知道唐旭孤独吗?”阿南坐起来,他伸出手摘去琼的头发上的一根草叶,对她说:“我们现在去看看唐旭,天啊,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被河水淹死了,他才27岁。”他们站起来来到了山坡下面,在山下他们截住了一辆车。
阿南想:他才27岁,他才27岁,他被河水淹死了。是啊,他被河水淹死了。他才27岁却被河水淹死了。
终于来到了绿树掩映的火葬场。门口站满一层层的少男少女,他们穿着歌星唐旭式的摇滚服装。阿南想:唐旭的歌声迷住了他们,就像他故乡的婴栗花瓣成为一种具体的、有毒而美丽的花朵。阿南想:我要做一名歌手。他穿过一层层盘旋在空中的花环,就像穿越头脑中一个孤独的溺死者的幻梦,他的体内回旋着这样的歌曲,这首歌曲在后来的日子里使他一举成名,这首歌曲充满着一个年轻的孤独的溺死者的幻梦,他隐隐地看见死去的歌手秘密的深处,他后来唱道:“我们的身体藏在深奥的骨头里/我们的双脚现在像追逐一个幻梦/死去,死去,死去/我们的身体藏在鲜红的镜子里/我们的手现在紧紧抓住一个权力/死去,死去,死去……”从现在开始,鸣城诞生了第二个摇滚歌星阿南
然而他并不知道正是在此时此刻,他的体内流淌着天使与魔鬼的双重血液,现在他走向那个被淹死的歌手身边,歌手的身体妻时已化为粉末,这种粉末被他捧在手上,黑色的厘子使他开始“领悟到人们不是生活着,而是存在着,妈的,开始领悟到最长久和最积极活跃的生命也只够学会生活——学到最末了,他死了。”这便是结论,可是他本来从一开始就应该知道,首先迎面向他袭来的不是死亡,而是那粉红色的墨栗,这种花束从一开始就蚀空了唐旭的身体,现在又来独占阿南的身体,然而,在岁月这种消逝事物的生命的时空里,阿南时刻捧着那只黑厘子将他掩埋在死者梦想过的梦想、虚荣和时光的里面。连同黑厘子上面的那根紫红色彩带。第二天有一件事在鸣城发生,一个年轻的女歌迷由于忍受不了唐旭的死亡,她跳河自杀,水淹没了她的朕体,淹死了唐旭的崇拜者。这件事传入阿南的耳朵时,阿南正在母亲的住宅里面,自从第一次他离家出走,跟随唐旭的乐队之后,他回家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他从收音机的午间摇滚栏目中听到了这则消息。
阿南将这条消息回想了一遍又一遍后他决定返回乐队去。他来到门口时碰到了鼓手徐利,徐利重新告诉了他那位女歌迷被水淹死的消息。实际上,阿南对鸣城这座城市一直缺乏真正的认识,这是一座飘浮于烟雾之中的年轻城市,城市的历史很短暂,所以,每一张旧报上和新报中刊登的任何一则消息都像或好或坏的事物,它的居民们喜欢领略其中的欺骗和死亡;它的居民还喜欢领略旧事物和新事物中现实和虚构的东西。比如现在,一条河流淹死了歌星和他的女歌迷,街头巷尾谈论的便是27岁的歌星的死亡。现在阿南和鼓手徐利来到他们的房子里,阿南和他的乐队就这样诞生了。
在一个十字路口,阿南站在一块路牌下面,他不知道他在等谁,他感到空虚而忧虑,他看见了父亲,在马路的对面,父亲正跟一位年轻的妇女并肩走在一起。在父亲出走之后,他还是头一次看见父亲,他目送着父亲的身影。后来他又漫无目的地走到另一条马路上去,他来到一条巷子里。一位年轻的小伙子叫出了他的名字并对他说:“怎么样,我领你去一个地方,从前,唐旭经常光临此地。”阿南间他是什么地方,他神秘地说:“一个好地方。”
许多人在那里,他们斜靠着墙壁和窗户,这是一栋二层楼的房子,窗帘放下来,这种带有网状形式的窗帘是市场中廉价出售的品种,一群人站在窗口注视着网眼纱帘的外面,下雨了,细如粉末的小雨突然无声无息的落下来,小伙子递给阿南一包白粉,并说:“这是婴栗花粉,你们歌手需要经常服用它。”
这栋二层楼的房子日后成了阿南经常光顾的地方,他总是站在廉价纱网窗帘的下面看着窗外变形的空间,器栗使他产生了奇异的变化,他的躯体之内吸收着器栗的粉末,18岁的阿南在他的歌星生涯中开始不间断地在香气弥漫的粉红色器栗的幻觉中生活了。
当玫相遇歌手阿南的那天晚上,阿南和他的乐队正准备去遥远的南方演出。那是一座开放着器栗的小型城镇,玫是一名护士玫的身材吸引了阿南,那天晚上他第一次感到一种从未感受过的东西迅速地流遍全身,那便是对玫的爱情。
第二天早晨歌手阿南和他的乐队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