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太守将楚亭君让进大堂,请他坐主座。
楚亭君也不客气,坐了主座,看一眼门外的百姓,再看看缩成矮人的杜策,拿起惊堂木一拍:“曲友量,你可知错!”
坐在侧座的曲太守听到观察使直呼其名,大吃一惊,慌忙起身,俯首恭敬地回答:“卑职失职!”
杜策惊奇地抬头。
门外的百姓也一阵哄动。
原以为观察使会先审问杜策,谁知先向太守大人问罪。
只听观察使说:“本使奉王爷之命巡视,才到城门外,就有百姓前来拦路告状,说是昨天到府衙递状纸,却被打了一顿杀威棒撵出去。曲大人,你可知此事错在何处?”
曲太守再次认错:“卑职渎职!不该以非上衙日为由,将百姓推出府衙,更不该命衙役打杀威棒。”
“自省何其肤浅!”楚亭君再次拍惊堂木,“官员,名曰父母官,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杀威棒,是用来震慑作恶多端、罪大恶极之歹徒,并非用来欺凌手无寸铁的弱小百姓!”
“哗!”门外百姓一阵叫好。
曲太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极是尴尬。
只听观察使又说:“官府衙门,不是官员用来作威作福的地方,而是为百姓排忧解难,让百姓有话可以说,有冤可以伸的地方!绝不能以不到上衙时间,百姓前来告状就判其扰乱秩序、蔑视官威!将此帽子罩上,再用杀威棒威吓,百姓只能有苦不敢言,有冤不敢伸。你岂是渎职而已!”
门外的百姓听到又一次拍掌叫好。
曲太不断点头哈腰:“观察使训诫的是。卑职牢记于心。”
“口说无凭,焉知你已知错?你也该尝尝杀威棒的滋味,以真正体味民间疾苦!”
曲太守惊异地抬头,不敢置信。
围观的百姓交头接耳,都在询问“有没有听错?”。
楚亭君三拍惊堂木:“来人,将曲友量外袍扒下,重打二十大板!”
衙役懵懵然,哪里敢动作?
当然楚亭君本来就无须衙役动手,他的话音刚落,三个亲兵就动了,将曲友量按倒在地,扒下其外衣,一个按住,两个轮流打。
一边打一边数数,数够二十方停下:“禀报观察使,已打二十下!”
“够二十下了?”楚亭君问。
“够了。”
“哦,未够的话,”他瞄一眼曲太守,“未够的话继续打!”
曲太守痛得眼涌泪花,忍着痛向施刑的三个亲兵拱手求放过。
“看来是够了。”楚亭君眯起眼说,“曲大人,你这才二十大板,杜公子受的可是三十大板!”
曲友量还能说什么,只有艰难拱手的力气。
“难道只有打在自己身上的才是痛!”楚亭君声音陡然凌厉起来,“杜公子的切肤之痛不是痛?百姓的心痛肉痛不是痛?曲大人应该借此机会,好好体会百姓之痛,倘若尚未体会深刻,不妨将余下的十大板的打完,打够三十大板!”
曲友量有气无力地说:“卑职知错,从今以后卑职以此为鉴,不再滥用刑罚,如有食言,天打五雷轰!”
见他发了誓,楚亭君决定暂且放过,于是沉声说:“既然这个案子历任太守不接,曲大人你也不接,那就由本观察使接过,务必一次性审个清楚明白。还请曲大人回避,回后院自省去!”
曲友量的师爷及长史上前将其扶起,扶往后院去。
楚亭君四拍惊堂木:“原告出列,报上姓名!”
杜策出列跪拜说:“草民姓杜,名策,二十五岁,家居......”
二十五岁?楚亭君直了直身子。
刚才浏览状纸时没注意年龄,见杜策佝偻着腰,形容憔悴,衣衫破旧,以为至少三十五岁。现今听他说才二十五岁,不由心下悲悯。
可见这场浩劫对其打击之大。
楚亭君声音变得和缓:“杜策,按你状纸所言,此案发生于八年前,你家商行长期负责王室的粮油供应,不想六月初的一批粮油运到京城后,粮食出现以次充好,间杂死鼠、蟑螂等现象;菜油的油溢气味严重,可见存放时间过长。是否属实?”
“大人!”杜策拱手说,“此为粮油送进京城之后的反馈。然而我家商行将粮油交付官府,进京路上及进京之后皆由官家接管了!”
“你想说,是官府做了手脚?我问你,油罐与粮袋可有封条?”
杜策毫不犹豫地说:“有。”
楚亭君又问:“杜氏商行可有人共同押送?”
“有。”
“那还有什么冤枉可言?”
杜策辩解说:“禀大人,杜氏只派了两位管事押送,未必能全程照看。况且,这两位管事两个月后都出了意外,死了!”
楚亭君点头:“哦?这确实蹊跷,值得一查。”
“大人明鉴!我杜氏商行负责王室的粮油供应,已历两代,从未出现差错。每一次发货进京,父亲都亲自检查无误,亲自封的封条。我们靠这一项生意养家,决没有自砸招牌的道理!”
楚亭君点头:“有道理,几十年从无差错,突然出现重大差错,夹带死鼠、死蟑螂,油溢气很容易嗅出来的,还会毫无察觉交上去?”
杜策眼泛泪光。
终于有官员承认自己说的有道理了!以前只换来杀威棒,或者质问“之前种种保证质量,并不意味后来每一次都保证质量”。
听了楚亭君的分析,门外的百姓纷纷认可。
“当然,本使只是推断!”楚亭君提高音量,“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既然最后一道程序是上交官府,由官府漕运进京,倘若处罚,亦应连官府相关人员一起罚!”
“没有哇,大人!郡户司、漕运司没有一人被处罚,当时的太守半年后还升官入京!只有我杜家家破人亡!”杜策痛苦地嘶叫着,狠命捶打着胸口。
商行主人、杜策的父亲杜明律以欺诈罪入狱,不久“畏罪自杀”于狱中。
官府没收杜家所有财产,拆除杜园门楼时,杜策母亲从门楼上跳下,当场殒命;祖母冲进倒塌的门楼,被砸成重伤,不治身亡;妹妹为救祖母,亦当初殒命。
还有十岁的弟弟,当场崩溃跑了出去,不知所踪,三天后,在江边找到他的鞋子......
说起这往事,杜策声声带泪、句句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