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白非所住的地方,距离犬马镇公安局距离并不远,只过了十几分钟,沈骁刚刚在楼里的卫生间简单的做完洗漱,白非便已经到了。
可能是昨天马局长在与白非分别前,想起了忘记安顿沈骁,所以白非找到沈骁以后,第一时间是带着沈骁办了入职手续,领了食堂的饭票。
至于住处,白非则是有些犯难,毕竟犬马镇是个小地方,编制有限,所以给警务人员提供的宿舍都是住满的状态。
孙俊宇和左佳的住宿,其实都是马国亮写了申请,递交了资料,才从镇政府家属院“借”来的。
现在马国亮不在,白非给好几个镇政府工作人员打电话,都被“踢了皮球”,很显然,白非的年纪,在犬马镇这个小小的官场圈子里,面子还是薄了一些。
“我给师父打个电话,让他去联系。”白非干笑了一声,心中不免有些气闷。
昨天在业务能力上,输给了沈骁这个“外行”。
今天本来有心想在人际关系上,在沈骁面前显露一下。
结果局里还好,出了局子,却是连那些镇政府的非合同工作人员都丝毫不卖自己一个面子。
“算了,这事晚点再说也不迟。”沈骁有些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我们先去学校看看。”
听到沈骁如此说,白非心中对于沈骁又改观了不少。
两人一起在局里的食堂简单的吃了一些早餐,便是前往犬马镇“闻名全国的建筑群”——“犬马镇中学”。
虽然犬马镇不大,不过二人还是选择开车前往,白非开车,沈骁坐副驾驶。
巧合的是,这辆警车,和昨天梁烨来局里所坐的是同一辆警车。
当然,活得久了,沈骁便不会在意这些巧合了。
生命中,总有许多比这更难以解释的巧合,但这些巧合,真的不会蕴含什么神秘的,超自然力量的暗示。
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寓意。
只不过是巧合而已。
路上,白非也没有闲着,给沈骁科普起了犬马镇中学。
原来,白非就是这个学校毕业的,由他介绍,自然比沈骁从文字上获取的关于学校的介绍更加具体且生动一些。
“犬马镇中学”是这个学校沿用至今的真正名字,至于“犬马镇补习中学”还是“犬马镇补习高中”,都是非官方的口语化称呼。
当然,“犬马镇中学”因此也不是只有高中补习部,还有供本地学生就读的初中部和普通高中部。
在高中部,普通部五个班,而补习部十个班。
但这里的补习部,不像是传统中学的补习班那么没有地位,反而更像是传统中学中的重点班,就连本地的学生家长,也会想尽办法把自己的孩子往里面塞的那种。
“2013年,新任校长决定将犬马镇中学改造成一个面对全国招生的高考工厂的时候,我刚好上高一,说起来,也算是赶上了一个好时候。”白非笑着说:“那时候并没有补习班,补习生是穿插到普通班级里的,但是年级所有的老师都已经是从全国知名院校的聘请过来的了。所以,我享受了三年正常价位的高水平教育。”
沈骁闻言,不禁挑了挑眉毛,饶有兴致的看着白非:“现在的学生可都抱怨那里是毫无人性可严的教育地狱,你怎么看起来反倒很享受的样子?”
白非闻言,却是嗤之以鼻的一笑:“对于不爱学习的人来说,或许真如地狱,但对于爱学习的人来说,这里简直就是天堂。至少我就很感谢犬马中学。”
听到白非如此说,沈骁脸上浮现出了不置可否的笑容,他自小并不是尖子生,却也不是差生,属于中等偏上,纯属为了兴趣而学习的那一类人,他并不敢想象,如果自己的高中时代在如此高压的环境中,自己会学成什么样,更好,还是更差?
说完这些学校,白非就开始讲起和这次监控设备回收有关的人物了。
“杨丹桂,51岁,在我上学那会我记得是初中部的英语老师,不知道怎么就升到英语教研组长了,没教过我,对她印象不深,但小时候就觉得她的气质有些像容嬷嬷。”白非说着,一边伸出另一只手,从副驾驶坐前的抽屉中拿出了一个公文袋,递给沈骁。
沈骁一面接过公文袋,一面笑着调侃:“没看出来,你还看过《还珠格格》。”
“那时候我还很小,哪里有选择权,都是姥姥再看,我才跟着看。”白非老脸一红,似乎不愿意继续和沈骁讨论这个“无关话题”,便是说道:“公文袋里有关于她的详细信息。”
沈骁笑着点了点头,打开公文袋,里面只有一张纸,上面却犹如是求职简历的个人信息页一般详细。
从外貌来看,浓眉大眼,与容嬷嬷没什么相似的。
从经历来看,南川师专毕业,工作后获得的各种奖项……甚至连劳动模范都获得过三四次。
这哪里跟容嬷嬷沾边了。
似是看出了沈骁心中的疑惑,白非笑了笑,一面打了个左转向灯,然后慢慢向左边旋转方向盘,一面是用调侃的口吻问道:“难道你上学的时候,没有遇到过那种特别事儿的老师?就是那种特别想在领导面前表现自己,各种争先进,哪怕一个没有什么含金量的都要鼓动班上学生去参加的那种老师?”
沈骁仔细想了想,似乎还真没有。
看到沈骁摇头,白非一脸的不可思议,“上学时会遇到特别事儿的老师”和“每个班都至少有一个胖子”在他心中,是没有例外的真理。
不过,沈骁没有说的是,他工作了两三年后却带过“特别事儿”的实习生。
各种在自己面前的表现,各种背地里说别人的坏话,那几个月时间,差点没把他给烦死。
沈骁没有继续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双眼看向车窗外。
此时是在一个十字路口,红灯的倒计时由55秒开始闪烁。
右前方,已经看到三十米外“犬马镇中学”的大门。
而左前方,也就是中学大门的马路正对面,是一排整整齐齐的书店,不是叫“教育书店”就是叫“学海书店”,显然都是卖教材的地方。
不过,其中有一个招牌,却是成功的吸引了沈骁的注意力——“解压咖啡”。
同一排两边不是暗红,就是深褐,深蓝色的暗色系招牌,似乎成功的营造出了一种烘托的效果,“解压咖啡”的白色招牌,在这种烘托下,显得是无比的充满活力。
不单单是颜色。
彩云体的店名,以及店名下,一行小字“喝咖啡,喝奶茶,听音乐,学乐器,蹭WIFI……只要解压,无一不可”。
显得和周围的店面格格不入。
“谁开这样的店啊?蛮有才的。”沈骁不由笑道。
顺着沈骁的目光,白非也是一眼就看到了“解压咖啡”的招牌。
“不知道,之前没见过。”白非一愣,旋即凝住眼神,似乎仔细的的又观察了几眼,这才再次开口:“应该是新开的店吧,里面还在装修。”
红灯的倒计时终于结束,黄灯闪烁了几下,变成了绿灯。
白非收回目光,慢慢松开刹车,车子重新前行。
“家长是不会来这种地方消费的,初中生消费能力差,高中生没心情解压,而且这里的老师基本上都住校,在普通的中学也就罢了。在“犬马镇中学”开这种店,异想天开,开不了多久就得狼狈离开了。”白非嗤之以鼻的笑道。
“和我想的一样。”沈骁笑着说。
说笑之间,车子已经左转开到了犬马镇中学大门口。
门卫从岗亭走出,看到是一辆警车后,又转身走回了岗亭,旋即直接遥控伸缩铁门打开,而挂在门旁的登记本,此时俨然成为了一个摆设。
虽然最近几年,多少都能从网络上看到关于“犬马镇中学”或是正面,或是负面的新闻消息,但对于这个全国闻名的“高考工厂”,沈骁自知还是缺乏直观的认识。
所以当警车驶入到犬马镇中学之中,沈骁便已经忘记了犬马镇中学大门口正对面的那个突兀的“解压咖啡”,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对学校的观察上。
白色为主色调的建筑群,忙碌的学生,可观而不可踩踏的草坪……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普通。
当然,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特点的话,那就是大!
犬马镇中学的面积非常大,至少对于“中学”这个概念来说,目测超过三百亩的占地面积,在沈骁的认知里还是极为少见的。
这样的面积,其实完全比得上省政法大学的老校区了。
“短短几年功夫,已经扩建三次了,能不大吗?”听到梁烨的感慨,白非不禁是笑着说道:“原先有个包括足球场、篮球场塑胶跑道为一体的大运动场的,推掉以后,建了宿舍楼。后来发现远远不够,又是各种的征地和扩建。毕竟要满足在校所有师生的住宿问题,又不能让外界觉得住宿太过简陋,在这一点上,学校的决策层还是很下血本的。”
沈骁闻言,不禁问道:“把运动场推了,那学生就不用上体育课了吗?国家不是提倡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吗?初中部也在这里,他们的考试压力没那么大,体育课的权利也被剥夺了?不符合规定吧?”
白非似乎早就料到沈骁会将自己这句话的重点偏移,笑了笑,说:“谁说没有运动场就不能有体育课了,只用一两间教室大小的房间就够了,健身房,所有器械都是进口的,别的学校羡慕都羡慕不来。”
“健身房?”沈骁听的是一脸的不可思议,他怎么也无法去设想,一个学校学生在健身房里上体育课是什么样的场景。
白非笑着点了点头:“中学生体育无非就是几个田径项目,用健身房取代完全是可以做到的。而且还可以边运动同时上文化课,给你说啊,有科学证实,人在运动的时候,注意力和记忆力是比平时要高的。”
白非的话,在沈骁听来,可以说与“天方夜谭”并没有什么区别,他本就很难想象学生在健身房上体育课的情景,更别说是上体育课的同时在听文化课——比如一群学生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而语文老师在一旁絮絮叨叨……
可虽然听起来是天方夜谭,但沈骁却没有什么话可以用来反驳,体育课的目的没做到吗?做到了,或许效果会更好。体育成绩能保证吗?能保证,或许合格率还更高。
“道理是这样没错,但这样的行为,是不是有些……”沈骁苦笑着说,但却一时间词穷,想不到合适的词语形容。
“本末倒置是吧?”白非笑了笑:“对于普通学生而言,的确如此,但对于那些想靠学习去改变自己命运的学生来说,这个决策是无比高明的。体育没落下,文化课效率提高,地方也省下了。对了,这个健身房体育课,已经被许多地方的教育局列为经典案例进行模仿了。”
闻言,沈骁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没有再对此事发表自己的想法。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栋四层高的小楼楼下,那里并非是一个正规的停车场,而是种植着青草的空心地砖上。
不过看了看周围,停了三四辆不同的车,这让沈骁对“规矩就是所有人都做一样的事”这一句话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四层高的白色小楼门头,悬挂着三个楷书大字“教职楼”,三个字在太阳下反射的金闪闪的光亮,似乎是在向所有来到楼下的人表露着它在这个中学中至高无上的地位。
校长平日就在这座小楼里的办公,当然沈骁和白非此行,也是为了找他的。
校长姓于,名叫于海,是一个56岁的男人,微胖、谢顶、银框眼镜,白衬衫,很符合沈骁的潜意识里,校长的形象。
或许因为是案件调查的原因,这个全国最严格的中学的校长,在面对沈骁和白非时,笑容很是平易近人。
不过可惜的是,于海的热情和积极的配合,却无法给这起案件的调查带来太多的进展,原因是杨丹桂早在一年半之前,就已经离职了。
“18年9月,我们上调了复读费用,从原本的两万,上调到四万六,引起了许多家长的不满。”于海说道:“你们也知道,这些能有魄力把孩子送到这里来的家长,各个其实都不简单,其中就有一个家长,是搞微博营销的,手底下最有人气的营销号,有22万粉丝。你要知道,那种营销号的粉丝和那些流量明星的粉丝不一样,人家是实打实的真实粉丝,那一天人家直接发了一条微博,标题叫什么来着,好像是《拒绝寒门,犬马中学转型贵族学校?》,好像是这个吧,反正意思差不多,内容就是说这件事的,你们大概也看过,反正内容很片面,节奏也很强。一下子就在网络上火了,我们犬马中学只在两三天的功夫,就成了众矢之的。”说到这里的时候,于海无奈的摊了摊手:“怎么就拒绝寒门了,对,的确上调了复读费,但也是有原因的,复读又不是义务教育,都是高薪聘请的全国最好的老师,而且我们是要和华东补习中学竞争的呀,许多优秀老师都是看谁待遇好就去谁那里,人家比我们牌子老,我们就要加倍,平均每个老师一年就要从我们这里拿走十八万左右的报酬,这还不算免费给老师提供的吃、住开销,还有给学生的种种花费,每年几百万的开销,难道要我们自己掏腰包?我们又不是慈善组织,对不对?”
沈骁举了举手,打断了于海滔滔不绝的准备:“抱歉,打断一下,这和杨丹桂有什么关系吗?”
换做平时,沈骁倒也愿意听听这些故事,但这个时候,他还是希望更多得到一些和案件有关系的东西。
“当然有关系,怎么没有关系了。”于海给沈骁投来了一个“年轻人要有耐心”的眼神,旋即继续说道:“就我刚才说的那些话,道理没错吧?”
白非笑着点了点头。
“但在大多时候,人都是唯心主义的,不认对错,只认他们觉得的强弱。杨老师对着不满的学生家长说了那些话,然后被录下来了,上传到网上,对学校的影响很恶劣,所以被市教育局点名批评了,我们保不了她,只能开除处理。”于海摊了摊手。
白非和沈骁对视了一眼,旋即沈骁连忙再次追问:“那她辞职以后你们就没有再联系了吗?”
于海闻言,摇了摇头,看到白非和沈骁露出失望的神情后,旋即又说:“不过她毕竟等于是帮学校挡了枪,所以当时我有在当时让她联系我的老同学,我老同学当时是在镇政府民政局文化站当站长,给她安排一个平调应该不是问题。”
沈骁眼前一亮:“那现在您能联系到您这个老同学吗?于校长,杨老师真的和这个案子的调查进展可能会起到很大的作用。拜托了!”
于海苦笑着对沈骁投去了一个“爱莫能助”的笑容:“不巧的是,去年11月,我这个老同学突发心梗去世了,去世前我还真的忘了问杨老师的动向。”
说到这里,于海想了想,又对白非说道:“你师父应该和县人社局的沈辉关系不错,你让你师父联系沈辉,帮忙在内网上查一下,一般像杨老师这种级别的平调内网上都会有记录。”
于海说的,其实不过是一个没有什么含金量的“提醒”而已,尤其沈骁和白非还都是体制内的工作人员,对于这些,不应该不懂。
但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脑子容易“犯轴”,明明很是很容易就能想到的东西,却是怎么都想不到,只有被别人一提醒,才恍然大悟。或许这才是佛家“醍醐灌顶”的真正含义吧?
向于海连连道谢后,二人下了教职楼。
就在两人走向警车的时候,白非却是突然顿住了步伐,看向刚刚二人才走出的教职楼的玻璃大门。
然后,沈骁便听到白非口中喃喃自语:“赵学长,他怎么在这里。”
沈骁顺着白非的目光望去,却见一个上身穿着白底黑色横纹衫,下身穿着略显泛白牛仔裤,搭配着一双蓝色帆布鞋,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青年男人。
这个男人除了脸型偏长,胡子有些不修边幅外,倒也符合沈骁对于男人“帅气”的认知。
那男人此时笑着对一个卷发,身着玫红连衣裙的中年老师问道:“周老师,于校长在办公室吗?”
“你认识?”沈骁走到白非身边,问道。
“他叫赵文杰,是数年前,在全马中学叱咤风云的人物,尤其是我上初三那会,那时候犬马中学的在校师生,没有不知道他的。”说起这个赵文杰,白非来了兴致:“前几年有个挺火的网络歌手叫阿棠的,你可能不知道,她就是土生土长的犬马镇人,说起来也是我们学姐,据说她和赵文杰还有过一段校园恋情。”
听到白非口中说出“阿棠”这个名字,沈骁的目光不由一凝:“具体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