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筠心机深、口才好,黑的都能说成白的,刺史莫要被他蛊惑。”祝县令亦步亦趋地跟在监察刺史身后,鞠着手,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
“本官负责监察,既然有人拦路鸣冤,总得听上一听。倘使是他信口雌黄,本官定不轻饶。”监察刺史官袍一撩,惊堂木一拍,浣纱女案再次堂审。
祝县令见拦不住,索性便纵着他审,倒显得自己坦诚。没想到刺史上来就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
“祝县令,此案你既判的流刑,何故犯人在押解路上被转卖到了白玉京。”刺史铁面无私地问道。
“这……这下官不知。”祝县令惊得一身冷汗。当年白玉京收买面容姣好的男倌,祝县令见财心动,就将祝筠和他的随从以二百两的银子发卖了。这二百两也没全进自己口袋,还分了十两给两个负责押解的衙役。
这买卖吧,说不划算,也有划算之处。祝县令在背后勾勾手,当时负责押解的一个衙役立刻跪了下来,“小人当时猪油蒙了心,擅自将犯人发卖,然后谎称被猛兽扑食,望大人恕罪。”
“你、你你你……”祝县令指着衙役,气得发抖。一阵造作之后转身想跟刺史求情,不急开口,刺史的令签就扔了出去,“免去他衙役的差事,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祝县令怔住了,今日之事,似乎不在掌控之中了。衙役被推了出去,杖责声伴着哀嚎,戳着祝县令的耳膜,令人发怵。
祝筠详细陈述了案发当日自己的经历,以及入狱后被刑讯逼供的事实,并附上为自己脱罪的理由,“卷宗所载,浣纱女是因被贯穿心脏而亡。街上屠户皆知,杀牛宰羊时,匕首插入心脏,会有鲜血喷涌而出,血溅四壁。而案发当日,我醒来时,发现死者只有身前一摊血迹,和我手上沾染的些许血迹,屋内并无血液喷溅的狼藉之象。可以推测,浣纱女死因并非是生前被匕首贯穿心脏,而是有人害死她之后,伪装成被匕首所害的模样,栽赃陷害于我。当时情形,进入卧房之人皆可作证,并有卷宗及仵作验尸记录,大人一查便知。”
“浣纱女案卷宗及仵作验尸记录何在?”刺史问。
祝县令一听,一个脑袋两个大,“实不相瞒,此案的卷宗,一年前被盗了,贼人至今未被抓获。”
“这么巧?”刺史眼中写满质疑,吩咐手下人立即前往府库查看。
县令仍然表现的气定神闲,甚至听完祝筠所言,觉得卷宗丢失不失为一件幸事。转念一想,当年所审案件,州郡府衙皆有存档,若刺史差人调送就不妙了,需得花点金豆子打点关系。县令正冥思应对之法,却见差役举着卷宗回来了。
县令心生疑惑,当着刺史的面不好发问,不断给衙役挤眉弄眼使眼色。
“不是说失窃了吗?”刺史翻阅完卷宗,锋锐的眼神投向县令。
“它、它……它确实丢了,下官不知为何又出现在此处。”祝县令噗通跪下,诚惶诚恐。
“卷宗丢失,可曾上报州府?”刺史沉声发问。
这一问可问到了县令的痛处,案子审的本来就有问题,卷宗丢了就丢了,只要将案子摁着不见天日就好,哪里想到一个被卖进白玉京的人还有命活着回来。县令咬牙道,“不曾。”
“县令是在戏耍本官吗?”刺史拍案,“难不成此案真有蹊跷,县令怕本官复阅卷宗,故而遮遮掩掩,百般阻挠。”
县令连忙下跪谢罪,“下官不敢,下官方才记糊涂了。”
“怕是当时审案也糊涂了,”刺史叩着卷宗,“证据不足就该移交州府,怎地轻易就定了罪。”
“实乃是案发现场门窗皆由屋内拴上了,屋子里除了死者,又没有别人。”县令回禀道。
“启禀大人,”祝筠拱手道,“草民回忆当日情形,屋中床板中空,布置现场之人可藏匿床下,案发后趁乱离开即可。”
“可笑!案子发生在你家,你家混进了别人,岂会无人发现?下官认为,即便浣纱女不是死于刀伤,也是祝筠行凶后,伪造现场,再拿这种不修边幅的理由为自己开脱。”县令情急之下,竟想出了绝妙的反驳理由。
“不无道理。”刺史点点头,看向堂下,“祝筠,你有何解释。”
“我……”祝筠犯了难,即便当众道出二姨娘勾结其中,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也会被指正为胡乱攀咬。昨晚竹林里,将军请自己帮忙,用浣纱女案牵住巴州县令,自己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全然没有思索过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暴露自己的后果。祝筠抓着衣角,县令得意的笑都要溢出来了。
“祝筠,你可有证据证明你未杀人。”刺史又问。
祝筠设想过再用迷香让县令之子在公堂之上吐露实情的方法,可是神志不清之人说的话,岂能当做呈堂供证。
“我……”祝筠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明明知道凶手和帮凶却没有证据,明明知道自己是清白的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好似溺在水中,四肢被束缚着,望着水面透下来的光,等待自己的只有眼睁睁看着生的希望被消磨殆尽,最后在闭上眼睛,被绝望包围。
“我没有。”祝筠低下头来。
“我有!”身后传来一声高喝。
祝筠回头,叔徜从熙熙攘攘的围观人群里走过来,阳光落在他的身上,好似度了层金环。
“刺史大人既重申浣纱女案,不防换个角度想一下,如果祝筠不是真凶,那么真凶又是谁。”沈叔徜道。
“大胆,刺史断案,用得着你来教。”县令严斥。
“祝县令,请问浣纱女生前最后出现在何处,何人见过。”沈叔徜高声问道。
“自然是祝家,祝夫人和众多家奴皆可为证。”县令道。
监察刺史皱了皱眉,敏锐察觉到祝筠与祝家微妙的关系。
“县令确定当时进祝家的是浣纱女吗?浣纱女入祝家时,是带着帽围的。”沈叔徜质问。
“纵是祝家家奴未见浣纱女真容,祝夫人总是见过的。你是在质疑祝夫人的供词?”县令极为不悦。
“续弦夫人构陷原配长子,这种话本哪个茶楼不曾讲过,祝县令是第一次听说吗?”沈叔徜不留情面道。
祝筠心突突跳着,每对姨娘多一份怨恨,便会对祝筵多一份愧疚。
“荒唐,滑稽!”祝县令气不过,“来人,此狂徒扰乱公堂,目无王法,速速推出去。”
“且慢,”监察刺史喝止,“方才你说你有证据,呈上来。”
“回大人,是祝县令长子的妾室,孙氏。”沈叔徜道。
祝县令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传。”刺史应了。
“此外,浣纱女的邻居曾在案发前日见县令之子祝大当街调戏浣纱女,并将其抢上了马车。浣纱女一夜未归,翌日便传出了死讯。这期间,祝大对浣纱女做了什么,浣纱女缘何又会出现在祝家,还请大人令传祝大问个明白。”沈叔徜道。
“竟有此事,传祝大。”刺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