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归向何处
在中国遥远的北方大地上,有一座小城。这座小县城位于黑龙江省哈尔滨市附近。松花江的一条支流呼兰河从城中穿过,因此小城得名为呼兰。
这本是一座不起眼的城池。在中国这块广袤的大地上,类似这样的县城数不胜数。呼兰作为一个小县城,也没有什么出名的特产,自清朝雍正十二年建城以来,就一直默默地立在那里,不为外人所知。但辛亥革命爆发的那一年,一个女婴的诞生,打破了长久的沉寂,使呼兰城从众多小县城里脱颖而出,成为一个名城。
这个女婴就是萧红。
“民国四大才女”之一,被誉为“20世纪30年代的文学洛神”。但就是这样一个有传奇色彩的女作家,却有一个苦难的童年。
凡事都有两面性,这些苦难又何尝不是一份上天赠予萧红的特殊礼物。不幸令人激进,这些经历唤醒了萧红向往自由的灵魂,成就了她的文学之路。
她的一生都在奔波,为生活、为爱情、为文学、为自由。爱折腾,不愿守本分,这便是她,一个真实的萧红。
不幸的童年
萧红本姓张,名迺莹,生于1911年的端午节。当时的东北可谓是一片荒芜,以前在这里繁衍生息的是满族人。满族为游牧民族,不会耕种。后来满人入主中原,将东北地区给隔离开来,作为满人贵族的退路,不允许关内百姓迁徙此地。由于战乱和自然灾害,山东地区的百姓为谋生计,纷纷越过山海关,来东北逃生。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闯关东”。勤劳的山东人在东北的不毛之地上拓荒、开垦、种植,把汉族的传统农业生产方式带到了东北,并促进了东北的发展。
萧红的祖上张家就是闯关东大部队的一员。张家在阿城安定之后,艰难地耕种,苦心经营田地,省吃俭用积累财富并购置恒产,最终发展成为当地有名的大地主。不过传到萧红的祖父张维祯这一代时,家道已经中落了,不复有当年气象。但依旧分得40多垧土地、30多间房屋和一座油坊。张维祯就把这些不动产卖掉,离开了阿城,举家迁到了呼兰。
旧中国是农业社会,一向遵循的是耕读传家的传统,但凡家里日子过得去,有些余钱,都愿意供子弟读书。更别说地主家庭了。一个地主想要在当地有威望,光靠钱是不行的,还必须有文化、有功名,儿孙们或者出个举人,或是考上进士,这才算是士绅一族。最不济的,也要有个秀才。张家自然也不例外,自从发迹后,就非常注重培养子弟读书。即便不能考上大官,至少也增加点文化底蕴,沾沾书香气。
张维祯就是张家的一个读书人。他通文墨,懂诗文,性情懒散,不治生产。靠着祖上留下的家产,日子也颇能过得去。家中事务都是自己的妻子打理,但实际大权却掌握在儿子手中。他的儿子张选三,即萧红的父亲,是别人过继给他为子的。张选三为人和他父亲大不相同,他父亲不擅长应酬交际,他却长于此道。从黑龙江省立优级师范学堂毕业后,他花钱托关系,得到了一个师范科举人的功名。随后进入汤原县农业学堂任教员,并担任呼兰农工两级小学校长、呼兰县教育局长、巴彦县教育局督学、黑龙江省教育厅秘书等职位。一路青云直上,在官场上圆滑通融,八面玲珑。在外面,张选三一直保持着一个谦谦君子的模样,但是在家里,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
暴君。
张家有个老长工,是张维祯的远房侄子,跟着张家干了30多年活,不管是从主仆关系上说,还是从亲情层面说,都应该受到一定的待遇和尊重。萧红就经常问他喊“二伯”。但是张选三对这位有亲情关系的长工,动辄打骂,有一次当众把他打倒在地,弄得头破血流。下手极其狠毒。
张家有一些空房,出租给房客使用。有一家房客因为交房租迟缓了些,张选三就把他的全套马车赶回家来,房客找到张维祯,跪着向他哭诉,张维祯就赶紧把两匹棕色马解下来还给了房客。张选三知道后,跟老父亲吵了一个晚上。
对父亲尚且如此,对女儿就更不用说了。萧红挨打是家常便饭,偶尔打碎一个杯子,就会被父亲骂到发抖。萧红总感觉父亲看她的眼神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只蚂蚁,那样的居高临下,盛气凌人。萧红每次从父亲身边经过,都仿佛是身上长了刺一样难受。
针对父亲的暴政,叛逆的萧红毫不示弱,有机会就进行反抗。她知道父亲如何强横的原因,“因为仆人是穷人,祖父是老人,我是个小孩子,所以我们这些完全没有保障的人就落到他的手里。后来我看到新娶来的母亲也落到他的手里,他喜欢她的时候,便同她说笑,他恼怒时便骂她,母亲渐渐也怕起父亲来”。这让她很不解,“母亲也不是穷人,也不是老人,也不是孩子,怎么也怕起父亲来呢?我到邻家去看看,邻家的女人也是怕男人。我到舅家去,舅母也是怕舅父”。
等长大后,她知道了,这不仅是个父权社会,更是个男权社会。她家里的问题,是个普遍的社会问题,她所遭受的痛苦,是很多妇女儿童都正在承受的痛苦。
这份认识,更加刺激她向自由之路上走去。
萧红对自己的父亲曾有过如此评价:“父亲常常为着贪婪而失掉了人性,他对待仆人,对待自己的儿女以及对待我的祖父都是同样的吝啬而疏远,甚至于无情。”
父亲是个暴君,母亲呢?
萧红的母亲姜玉兰在萧红9岁的时候病故。姜玉兰对萧红不好不坏,按照萧红所说:“母亲并不十分爱我,但也总算是母亲。”萧红回忆起母亲病危的时候,她垂下头,走到母亲床边,拿出母亲给她买的小洋刀,泪眼婆娑地说:“小洋刀丢了就从此没有了吧?”
她知道,母亲一旦逝去,就没有人再给她买小洋刀了。
萧红的一生,都在孜孜不倦地寻找物质以外的东西,比如爱、尊严、自由。对于这些精神层面的东西,她从小就表现出超乎常人的渴望。因而她也要比较高的标准。在她看来,母亲送的洋刀并不稀奇,值得珍惜的是母亲表现出来的那份爱。只不过这份爱的分量太少了点儿。
好在,萧红还有一个祖父。
萧红刚懂事的时候,祖父就已经快70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张维祯能活到这个年纪,也算不错了。他身材高大,拄着拐杖,嘴里含着一根旱烟管,一天到晚四处溜达。年轻时候就基本没有工作过,老了更不用说。整日赋闲,甚是寂寞。萧红的祖母当时还活着,但是跟祖父关系并不好,常常骂他。萧红就爱跟祖父待在一起,祖母有时候就连她也一起骂。每逢她破口大骂的时候,萧红就赶紧拉着祖父逃开,走到后园去,让祖父给她讲故事,教她背唐诗。
萧红家的后园,犹如鲁迅家的百草园一样,是一块儿童的乐土。那是一个崭新明亮的世界,里面全是些花草植物,飞鸟鸣禽,到了这里,孩子和老人的身心就彻底跟大自然融为一体。春天来了,园子里的玫瑰花开了,蝴蝶也飞过来了,忽上忽下的,翩翩而来又翩翩而去。萧红跟着祖父一起铲地、拔草、栽花,祖父教她辨别各种植物。秋天的时候,她躺在蒿草上,听蟋蟀的吟唱,看着蓝蓝的天空,惬意、幽静。或者是一骨碌爬起来,去草丛里逮蚂蚱。所有的一切于她而言,都是莫大的乐趣。
等下了几场秋雨之后,园子里的景色就不见了。后园就被家人封闭了起来,她于是就开始找别的乐子。找来找去,她找到了一间黑屋子。那是一个陈旧的储藏室,里面放满了杂物,蜘蛛网遮住了窗台和房梁。她钻进去,在里面找来找去,结果找到了很多以前的小物件,绣花领子、花鞋、手镯、耳环、木刀、小灯笼、小木锯、鹅翅扇子……很多很多物品。她把它们都拿出来把玩,被祖父母看到了,勾起了他们的回忆,大家就都叹息起来。
后院不能玩儿,萧红就经常去前院。前院有很多租户,拉磨的、赶车的、养猪的,都是社会最底层的劳苦大众。萧红亲见他们的不幸和苦难,听他们讲生活中的种种艰辛,禁不住发了同情心。她经常跑回家,从厨房里偷出鸡蛋和馒头,分给这些穷人的孩子们。有一年的冬天,下了雪,她看到前院有间屋子里,一个小女孩穿着单薄蜷缩在炕上的角落里,就回家把母亲给她买的新绒衣给了小女孩。回来后便遭到了母亲的
责骂。
萧红的二伯,就是前面说的那个老长工,是萧红除了祖父以外最爱的人。二伯常年给他们家干活,却只能吃一碗饭,没有一点儿工钱。他的住所非常简陋,几乎没有多余的衣服,因此也就没什么行李。铺盖也简单,铺的是一张破烂的毛毡,被子很薄,被角还露着棉花,枕头里都是荞麦壳,一动就哗哗地往外流。二伯经常受到父亲的打骂,萧红很多次都听到他要跳井上吊的消息,并且听他在屋内哭泣。因此她没事就和二伯待在一起,帮他干活,给他缝衣服,从家里偷出好东西给他吃。
这些苦难者的悲惨人生,成了萧红日后创作的灵感源泉,也使得她无论在创作任何作品时,每次下笔,总是不由自主地把重点放在他们身上。因此在她的作品里,充满了对于底层劳动人民命运的同情和关怀。
似乎大部分的作家都有一个不幸的童年或少年,鲁迅、张爱玲,外国的高尔基,都是这样。萧红也没能逃过这个宿命。好在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幼时不幸的生活经历,也是她日后成为一名作家,拿起笔来反抗旧世界的一个诱因。
苦难,是上天赐予每一位作家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