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李德裕的精心治理,四方俱安,吐蕃维州守将悉怛全城降唐,李德裕派兵安抚。上报当朝时,却被宰相牛僧儒以“害怕破坏两边和平”的名义被拒,于是不得不遣悉怛降兵回吐蕃。
据说,就在那个边境的那时那刻,吐蕃当场剁掉了悉怛的四肢,百里之谷,充斥着地狱般的惨叫与降兵们的鲜血,悉怛最后的声音——“太尉误我”,这个声音,回荡在李德裕的脑海里很多年,很多很多年。不久,仕途因为这次悲剧而掉头——“帝亦悔之,即以兵部尚书召,俄拜中书门下平章事,封赞皇县伯”。皇帝的悔恨,让牛僧儒被贬,让李德裕入朝拜相。从此,中唐最著名的李牛党争拉开帷幕,这样一个本该理性而辽阔的男人,一个并不输于裴度的中唐名相,开始结朋党,开始陷入狭隘的“党同伐异”,开始掉进“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仇恨——只是因为,“太尉误我”这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回荡了很多年,很多很多年。
这已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大和五年(831年),元稹暴亡,孔雀,亦亡。
大和六年(832年),薛涛逝世,于成都碧鸡坊。
宰相段文昌撰墓志铭,在她的墓前,亲笔写下“西川女校书薛涛洪度之墓”——多年君子之交,盖棺定论之时,他称一声“女校书”。
想当年,她的情人元稹说她“锦江滑腻峨嵋秀,生出文君与薛涛”——在他眼里,她是卓文君,私奔的那个卓文君。
想当年,她的同事王建说她“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里闭门居。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在他眼里,她是高高在上且神秘传奇的女隐士。
她死后,朋友刘禹锡写诗悼念:“玉儿已逐金镮葬,翠羽先随秋草萎。唯见芙蓉含晓露,数行红泪滴清池。”(引用朱王与其宠姬玉儿的典故)——平辈处之,幕僚多年,但他眼里,她依然是韦皋的宠姬,英雄美人的传奇里,那最奇异的一只孔雀。
隐士白居易接到刘禹锡的手诗,提笔写下:“乃至‘金环’、‘翠羽’之凄韵,每吟数四,如清光在前,或复命酒延宾,与之同咏,不觉便醉便卧。”——他的眼里,那是同醉赏诗的一个朋友,不分性别的诗友。
唐人范摅在《云溪友议》里说:“西蜀乐籍有薛涛,能篇咏,饶词辩,元稹赠以诗。”——在他眼里,她是一名与元稹有绯闻的八卦女主角。
晚唐文人孙棨在《北里志序》里提起她说:“比常闻蜀妓薛涛之才辩,必谓人过言……”——在他眼里,她是一名有才的妓女。
北宋王谠在《唐语林》里说她:“西蜀官妓曰薛涛者,辩慧知诗。”——在他眼里,她是一名聪明的官妓。
晚宋叶廷珪提起她:“妇人薛涛,成都倡妇也,以诗名当时……” ——在他眼里,她是一名会写诗的娼妇。
在宋徽宗下令编撰的《宣和书谱》里,说薛涛“字无女子气,笔力峻激。其行书妙处,颇得王羲之法”——在他眼里,她是一名像男人的书法家。
元代诗人辛文房在《唐才子传》里说她:“薛涛,唐代女诗人。字洪度,长安人,成都乐妓也。”——在他眼里,她是一名唐代的女诗人。
明人屠隆在《考盘余事》里说“蜀妓薛洪度以纸为业”——在他眼里,她是一名会造纸的女商人。
明万历间徐勃在《红雨楼题跋记》里说:“唐有天下三百年,妇人女子能诗者不过十数,娼妓诗最佳者薛洪度、关盼盼而已……近曹能始参藩西蜀,梓而行之。洪度诗五百首,此亦断硅残壁,非完璞也。”——在他眼里,她是一名很有诗才的妇人。
明人何宇度在《益部谈资》里说她“蜀笺古已有名,至唐而后盛,至薛涛而后精”——在他眼里,她是一名造纸大家。
明人胡震亨在《唐音癸签》里说她“工绝句,无雌声”——在他眼里,她是一名奇异的女才子。
清人江中在《经旧苑吊马守真文》里说:“婉娈倚门之笑,绸缎鼓瑟之娱,谅非得已。在昔捷好悼伤,文姬悲愤,蚓兹薄命,抑又下焉。嗟乎!天生此才,在于女子,百年千里,犹不可期,奈何种美如斯,而推辱之至于斯极哉!”——在他眼里,她是一名不幸沦落风尘的才女。
光绪年间的陈矩在《灵风草堂》的“题词”中说:“冰丝鲛绮,巧丽清奇,本良家女,比竹调脂,劈波采霞,光彩离离,词坛酒垒,名重当时。”——在他眼里,她是一名传奇的奇女子。
民国时期,学者姜华说她“登峰造极的境地,质朴如白衣处女,亭亭独立,毫无俗态”——在他眼里,她是一名高明的女诗人。
20世纪初,张蓬舟先生登上成都望江楼,“邂逅”薛涛,“悯其人之坎坷,慕其词之秀美”,决定一生科研献于此——在他眼里,她是一名值得探索的复杂女性。
如今,有人说她是一名“克服身份焦虑的女权主义者”,有人说她是跟元稹搞“姐弟恋”的疯狂艺术家,有人说她是个被命运玩弄的可怜女子,有人说她是很有文艺范儿的诗女加美女,有人八卦她的绯闻,有人探究她的“妓女”身份,有人研究她的精神世界,有人吟唱她的诗歌……
不过,这已是别人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