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岁月啊,长长地缠住了她,百无聊赖里,新任节度使李德裕到访,吟诗楼前,他赠给这位女前辈一把花种——海棠花的种子,薛涛接过花种,抬头,惊喜,拜谢。这一生,爱花如梦,爱花如风,爱花如痴。
起初的起初,拼杀在男人堆里,甘愿挣脱了女性角色。但说句公道话,无论是从政还是作诗,与同时代的政坛精英、顶尖巨匠们相比,依然相差甚远,且不说政治家裴度的“功勋烂然”,也不说元稹、白居易的文采斐然,即使与相对较弱的刘禹锡比起来,依然有所差距——她不是武则天,不是李清照,杀出的,也不过尊严之道,未呈巅峰,未达极限,未至最高。她知道,她知道。
于是,她爱上了花,让这份失落飘落在异路上,因为性别的特异而得到应有的补偿,生活的点点滴滴里,女性特征反而被特异地显现出来——男人总是很少注意花花草草的。
薛涛因为男人不爱,“姿势”地爱着那些花花草草,在那“红开露脸误文君,司蒡芙蓉草绿云。造化大都排比巧,衣裳色泽总薰薰”的赞美里,在那“水荇斜牵绿藻浮,柳丝和叶卧清流。何时得向溪头赏,旋摘菱花旋泛舟”的情趣里,掩藏着一个女人骄傲而自卑的心,爱花,如梦。
然后,如风。
金灯花
阑边不见蘘蘘叶,砌下惟翻艳艳丛。
细视欲将何物比,晓霞初叠赤城宫。
金灯花:“深秋独茎直上,未分数枝,一簇五朵,正红色,光焰如金灯。”(《花境》)
花语:悲伤的回忆。
薛涛站在金灯花前,比衬男性的心理优势所生出来的爱花姿势,已经成了青春的嘲笑。她成熟,且独立,在渐行渐远的异路上走来走去,在那不着调的传统与异端两级里,在她挣扎着想回归的爱情战役里,她常常对着这些花儿草儿。这些盛极而衰的阿物,是归宿忧虑的寄托,也是她逃避现世的喘息……
后来的后来,当李德裕送给她罕见的海棠种子时,爱花,却是成痴。
张爱玲的寂寞,太难耐;隐士的路,走不通;小资的生活,过不了;爱情的奢望,更是梦幻的毒药。她也只剩下这个了,只剩下手里那种子,那唯一可以控制、可以保护的东西——那生命的一种另类存在——它们是活的,不仅仅作为薛涛的寄托物,它们自有独立存在的空间,在那微弱却生生不息的呐喊里,薛涛得到了一丝真正的抚慰。
据说,植物与人一样,其实也是有感情的。当处于睡眠状态的人高兴时,植物会竖起叶子,当人发抖的时候,植物也会瑟瑟发抖,当人哀伤的时候,枝叶也会垂下叶子。
当海棠花在成都种植成功,当这些生命在自己手里生机勃勃,当站立在成片的海棠花里遥望天空时,薛涛是否感到那些“良好”,那些“积极”,那些“乐观”?
有的。
“春教风景驻仙霞,水面鱼身总带花。人世不思灵卉异,竞将红缬染轻沙。”——彼时彼刻,她快乐过,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