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涛追了元稹十八年,口耳相传的新闻人物里,自是八卦段数极高的拍案惊奇,厚道如白居易者,也许会劝,但是更多的人,是鲁迅笔下的“津津有味”——“老栓又吃一惊,睁眼看时,几个人从他面前过去了。一个还回头看他,样子不甚分明,但很像久饿的人见了食物一般,眼里闪出一种攫取的光。老栓看着灯笼,已经熄了。按一按衣袋,硬硬的还在。仰起头两面一望,只见许多古怪的人,三三两两,鬼似的在那里徘徊……老栓也向那边看,却只见一堆人的后背;颈项都伸得老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旁观,并在旁观里享受别人故事里艳情余韵。
当然,正常朋友不会直接去问“薛涛,你们咋纠缠了这么多年,还各处一方?”但这个世界偏偏有不正常的,当然并非故意坏心,只是太过好奇。有时候,单纯也是一种破坏力——他们共同的朋友刘禹锡,问了。
十八年,痛苦而悠远,感情的无奈、归宿的失去以及失败的尴尬,没有让薛涛跳起脚泼妇式地宣泄,也没有让她“天下我最苦”地怨妇状倾诉,而是微笑,并自嘲,过去的伤害,无论对方有多少错,回头看,却是自我的执妄——薛涛回答:
“琼枝的皪露珊珊,欲折如披玉彩寒。闲拂朱房何所似,缘山偏映月轮残。”(《和刘宾客玉蕣》)
露水落在朝开幕落的木槿花上,像玉一般晶莹夺目,只是明明知道不长久,却偏偏凝结在这样的花朵(元稹)上,像站的山太偏,映得月亮也残了似的。
一生已经过完,太多的惆怅,来不及追忆和悼念,突然被触碰伤疤,也只是微笑自嘲——自己并不完美,更不完全,过于执着让自己错失了合适的时机。可是,痛心疾首没有用,这样的自己,她接纳。生命有一种宽度,叫自嘲。
古时候有一位姓石的秀才,骑驴时不慎摔倒,在众人的嘲笑里,他不慌不忙站起来说:“幸亏我是石学士,要是瓦的,还不摔成碎片?”一句妙语,把自己的难堪化解于无行——石秀才的自嘲,来源于对自身缺憾的接纳。
在很多人因情感纠葛而问专栏情感作家连岳时,有人这样一击而中——“何苦找什么连岳?其实就剩掌自己一记耳光,把现实拎清楚了,别人的感情也不是让自己拿来涮着玩儿的,别人的感情也是感情,也很重要,然后自己也有自己的尊严。对自己真下了这种‘黑手’的话,其实哪儿还会有这么多的感情问题。不要最后搞得百分之九十的问题都是说什么‘我才是受伤的那个人’。然后死不肯承认自己的一点错。陈世美全让别人做,秦香莲都是自己演,这样有什么意思?说到底就是犯贱发春,不够爱,而且又很怂,一点儿真格的都不敢玩儿。”
其实,这个世界大部分问题,就在于是否肯扇自己俩耳光,然后,微笑。
刘禹锡:当年你跟元稹到底怎么回事?
薛涛对着墙扇了自己俩耳光,转过头来笑着对刘禹锡说:“当年不懂事,发飙呗。”
十八年,盖棺,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