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节,公假日,人人忙着饮菊花酒,佩茱萸袋,登高赋诗,寄托情怀。巴蜀剑南幕府里亦是繁荣一片,浣花亭里,众人风雅颂歌,观菊赏月。节度使王播先是开口领诗,大家纷纷附和,许是鉴于节日本身的隐逸内涵(唐代常常把陶渊明和菊花联系在一起),这次既无歌伎作陪,也无靡靡之音,人人皆显出旷达超俗的清雅。清茶一杯,菊花满地,放下尘俗,安心静气。
与这份静气不搭调的,是亭右边的一位红衣女子,尽管她竭力掩饰,脸上还是闪现出了怨恨之气,长长地、微妙地飘荡在高雅的大厅里,凭空里,吹皱一江春水。
王播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戾气,微微一笑:“薛校书,该你了。”说了两次,薛涛才回过神来,恍然看着周围,脸颊一红,顿首抱歉:“属下还没想好,请相公再让我想想……”王播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点头不语。
众声喧哗里,薛涛悄悄撤出浣花亭。幕府花园里,菊花满地,最好的秋菊已经放在亭内赏玩,剩下的,会略微有些残缺。只是月光如水,照样在黄白花瓣上,还是泛起了一种炫目的美,薛涛呆呆看着,看着……
她知道了刘采春的事情,她经营了十八年的爱情,原来如此……薛涛简直要笑,或者应该去哭,但是她都做不到,她只是愣愣地看着那些盛开的菊花,满园美色,更加映衬了无限的荒凉。有一个人,要永远消失在你的生命历程了,他永远不在了,他真的不在了。
失恋最恐怖之处,乃是让人绝望,而后迷茫。
薛涛竭力扶住廊柱,咬紧了嘴唇,她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这点痛,她不怕。她也不会怕——即使元稹肯再来接她,也是不可能的了,她不会去的,在那个男人的爱情地图里,根本没有她薛涛的位置,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原来……
薛涛深深吸了口冷气,竭力镇定住自己,一晃神间,亭里的颂诗声便入了耳,那些清新雅致的句子,仿佛一缕安魂曲,一点点渗进来。她转身,返回浣花亭,看着大家那写满太平盛世的脸庞,突然有些泄气,其实没有什么山崩地裂,日子照常过。“没有人能让我一辈子不快乐”,不是吗?
她唱和道:
西陆行终令,东篱始再阳。
绿英初濯露,金蕊半含霜。
自有兼材用,那同众草芳。
献酬樽俎外,宁有惧豺狼。
“自有兼材用,那同众草芳”,她赌气,她自负,她自我安慰——无论你怎样看不上我,我自会有我的用武之处,哪里能跟那些花花草草同列?……重阳节,在唐人们登高、望远、开怀、放下尘俗的旷达风流里,一位孤单而倔强的女子,赌气,自负,自我安慰……
重阳节,重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