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庆年,梦里春秋,爱如烟火。为什么会失败?
被二振出局的元才子常常午夜垂泪,都怨自己不好,被小人耻笑,被坏人暗算,以至于来不及报答君恩而致尧舜。长庆年啊,恍惚的梦幻里,映出穆宗赞赏的笑容,“朕很喜欢先生的诗呢”——“很喜欢你的诗”,“很喜欢你的诗”,这句话摇曳在元稹最后的岁月里,绕梁不绝于耳地数度回响,祭奠着一个文人所有的理想,映衬着李白、杜甫以及所有文学才子们的黯然,如烟花,如流星,光芒万丈……
诗词文才自然是没错的,但错在哪里呢?才子低头冥思,“明白了”——
《金瓶梅》里西门庆要跟潘金莲等玩性游戏,却回头嘱咐了一句小丫头:“角门关好了吗?”——深宅大院,他担心的自然不是外人跑进来看,而是正妻月娘背后的礼教——妻妾,妻妾,古代男子跟老婆可以正经到床上版“子曰诗云”,却也能对着姬妾歌伎们“流氓无极限”,前者是社会角色,后者是人性释放,两不耽误——掌握好此种尺度,一个男人才真的成熟。
年轻的他早就做到了的。
我们后人看张生的选择,无不痛斥其忘恩负义薄情寡义,而在当时,元稹的放弃备受赞赏,所谓能“忍情”,表示他已经长大,已经成熟,已经成为一名合格的封建士大夫——在元稹人生的漫漫长路上,这是一个残忍而又必需的成人礼。
长庆年,似乎又是他的一个成人礼,虽然,他名闻天下,才华横溢,且为文坛领袖,可是那属于才子附属品的风流雅趣,却成为权贵轻蔑他的理由——他本来以为,这只是一种无伤大雅的爱好。
才子总是要风流的,唐伯虎点秋香不是英雄式的保护欲(如想做保护天下花朵的楚留香)而是一种生命敏感带来的情感过剩:秋天的叶子落了,一般人也就看看,文人则会迎风流泪;春天的柳絮飞舞,一般人也就玩玩,才子们则会悲怀感叹;路上某女回眸一笑,其实人家不过无聊,多情的便会“如遭电击”——在这些人的心里,有一个放纵的黑夜世界,可以肆无忌惮地挑逗着可亲可爱的女子们,共享着一段又一段美妙的情爱历险……
并且,他还是级别不低的风流才子——如同爱过段王爷的每个女子都愿意倾心一生,为之生死而不悔;元稹少年游戏花丛,青年更是因《莺莺传》而声名鹊起,加之本人俊美多才,在闺阁里的口耳相传里,自是大家闺秀梦里的意淫对象,加上被贬江陵以后,着意放纵自己这点爱好,仕途不顺的灰心里,有点负气,有点赌气,或者更有点媚俗——
才子在黑暗世界(青楼或者姬妾)里的风流,是文人身上的花哨装饰品,无伤大雅,却能凭空添彩。
只是等到了真正的政坛,他才发现,从前积累的这份风流并不是好事,对于才子是添彩,对于政治,则是瑕疵,是软肋,是政敌们攻击的借口,是他们嘲笑的把柄。于是,元稹总结经验教训,准备坦白从宽,重新做人——
长庆二年贬为同州刺史,一到任发现同州的赋税弊端,由于同州沙漠化严重,逃户极多,而留下来的百姓却要凭空负担逃户的赋税,因此苦不堪言。他重新划分了田地,按照他们的实际占有耕地面积进行缴税,并让当地豪富同样均摊,同时采取了有力措施,杜绝了贪官污吏的灰色收入,因此政绩突出。几个月后,他要离任去做浙东观察使,百姓送别“泣恋如别慈父母……”甚至要用鞭子捶打,才肯让元稹离开。
赴任的路上,遇到老友苏州刺史李凉,朋友会面,设宴款待,李凉知他素来风流多情,要送他一名叫“翠娥”的美姬,可是他却一反常态,说“曾携酒伴无端宿,自入朝行便别春……”
他拒绝了。
他打着滚,希望孙悟空七十二变,从才子一下子变成大政治家,希望皇帝突然灵光一闪,把他爱的元才子再次召进宫,再次出将入相,再次一日三命——现在虽然外放,究竟是做过宰相的人,因此一切行为要做个榜样出来,他在等待着,期待着。
自己这一生,本来就是要朝着这个方向走的,至于诗名,那是意外,就像莺莺,像薛涛,像各种欢场里的风流韵事一样,那是爱好,是自己生命法度里的一个坐标,而政治仕途,“致君尧舜”,才是他的终极梦想,一生之所系。
他“明白”了,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