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不是悲剧不是喜剧,更像是场闹剧。就在薛涛恍惚里要“放下”的时候,宪宗暴死,穆宗上台,改朝换代,当年她和元稹共同埋下的政治筹码,突然激活了——
“荆南监军崔潭峻甚礼接稹,不以掾吏遇之,常征其诗什讽诵之。长庆初,潭峻归朝,出稹连昌宫辞等百余篇奏御。穆宗大悦,问稹安在。对曰:‘今为南宫散郎。’即日转祠部郎中、知制诰……”(《旧唐书·卷一六六》)
听说穆宗做太子时就喜欢元才子的诗词,新天子继位,一朝天子一朝臣,必有一番撤换,一番命运浮沉——皇帝私好的元稹,投降于他们的元稹,就这样被嗅觉超群的某宦官派,呼啦啦推到了台前。
元稹恍然如梦。
就这样在一个万里无云的日子里,新皇召见了他,叫他“先生”,说“朕早在东宫之时即闻先生之名”,说“很喜欢你的诗歌”,然后,新皇跟他谈起了西北边事、藩镇割据、税币国策以及种种许久以来,他梦想里的,想说和不想说的话,种种许久以来,他想做和不想做的事,望着新皇热切的眼神,他感激涕零里偶或恍惚——这是真的吗?
梦在继续,朝廷高层暗波汹涌,在宪宗晚年内阁占尽上风的“贞元七年进士党”,随着新皇的继位而土崩瓦解,核心人物皇甫镈被罢免,中坚人物令狐楚更是在为宪宗皇帝营造陵寝、主持葬礼时,被人指责纵容亲吏克扣工钱,贪污受贿而被贬衡州,只剩下孤零零的同党萧俛,在宰相位置上去日无多。在这场争斗里一直立场不清的段文昌为了避开换代风波,自动申请外调西川,与拼命要挤入内阁的王播对换,穆宗批准了,临走之际,段文昌秘密为新皇推荐了同样一个人——元稹。
于是元稹的好运从天而降,皇帝不经宰相内阁商议就口授他为承旨学士,一日加封三次,恩宠之盛,令所有权贵嫉妒得红了眼。他缓缓走在通往延英殿的石阶上,一步一步,看似平稳镇定,内心里,却是兴奋得颤抖……
直到突然有一天,薛涛来信。
寄旧诗与元微之
诗篇调态人皆有,细腻风光我独知。
月下咏花怜暗淡,雨朝题柳为欹垂。
长教碧玉藏深处,总向红笺写自随。
老大不能收拾得,与君开似好男儿。
元稹捏着信笺,有些清醒,更有些恼怒,这首表面上不过诗友传唱的风雅,其实,是这个女人的又一次“提醒”,甚至是“进攻”。
既然筹码激活了,不管元稹会不会成为第二个王播,薛涛都会努力向前,生存拼杀来的经验让她从来不会对“该拥有的”畏缩退步。该拥有的——她给予元稹的路,证明又能走通了,不是吗?不过现在元稹已娶裴淑为妻,她的爱情之战就锁定目标——平妻。
平妻,自古道“一发妻二平妻四偏妾”,这就是三妻四妾了。古代纳妾人数不受限制,但平妻却仍受限,位极人臣者,最多也只能有一个发妻、两个平妻。……又称“两头大”“对房”等。与妾的地位不同,平妻不需向原配行妾礼,但实际地位比原配稍逊,如晋代贾充先娶李婉,再娶郭槐……
元稹已经堪堪朝廷大员,薛涛既然能从妓女做到校书郎,自然也能从幕府顾问做到内阁学士的历代都不常见的平妻。于是,在情郎进入政治斗争核心的同时,她发出了自己的信号——
“老大不能收拾得,与君开似好男儿。”你,还是需要我的吧。
元稹却回应——
锦江滑腻峨眉秀,幻出文君与薛涛。
言语巧偷鹦鹉舌,文章分得凤凰毛。
纷纷词客多停笔,个个君侯欲梦刀。
别后相思隔烟水,菖蒲花发五云高。
人人皆谓元稹多情,学者们也把这首诗作为二人爱情的见证。其实,其实呢?薛涛正经提示,他却游戏调情:你是卓文君,你是文采斐然的女诗人,(我在正经事情上并不需要你)我们之间,是风流相思的情人,(这样的感情模式只能做妾)——男人的自尊莫名其妙,元稹怒了,我步步高升并非因为你的帮助(指点、人脉),而是皇恩浩荡,你以为我离了你不行吗?
果然不行。
入内阁(当宰相)三个月后,元才子被二振出局。
生活是场悲喜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