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她对这个男人来到西川抱有极大的期待,因为这个男人,素有盛名,因为这个男人,像极了情郎元稹的人生轨迹——
同样的出身。
小官吏家庭,同样在正统儒家教育下长大,三十五岁“并擢进士”,同年又应制举贤良方正科,成绩优异,补任盩厔(今陕西周至)尉,因为“强悍精明,勤于吏事”,被御史中丞李汶举荐为监察御史,在任期间,秉公执法,刚正无私,正是血气方刚的元稹。
同样的受辱。
有一天,赴衙路上遇到朝廷宠臣京城尹李实。按照当时的礼仪,应该李实避道,结果李实恃宠而骄,反而让王播避道,耿介的王播愤怒之际不仅不避,反而上奏指责其仗势欺人。同样的结局,皇帝偏心,他被贬了。
同样的人生转弯。
贬为三原令,恰逢李实辖内,面对冤家对头王播没有坚决抵抗,而是极尽县令的礼仪,前往谒拜、趋奉,化解冤仇,让李实深感佩服,称之为“有政术”。
成功调头之后,是一帆风顺,节节攀升。
三原令任期内,整顿吏治,公正廉明,大刀阔斧,理案公允……升为虢州刺史、御史中丞,亦能政绩斐然,人缘绝佳。最后胜任京兆尹期间,看到出入京师的将官兵卒带刀佩剑,犹入坦途,而很多奸人、不法之徒,也趁机冒充他们打家劫舍,加上京师的高官们常常狩猎野射,让京都安全受到了极大损害,于是他向宪宗建议整顿。最后,在他的治理下,军纪肃整,官勋自守,畿辅安宁……
讨伐淮西,国家危难之际,作为盐铁转运使的他,能够殚精竭虑,聚集财力物力,使得后备充足,“兵得无乏”、“粮不缺继”,最终赢得了胜利。宪宗看到眼里,记在心上,升为礼部尚书,仍兼诸道盐铁转运使。至此,王播的人生似乎到达了极致。
幼年饱读诗书,想的是治国平天下的宏伟志愿,却也是书生意气的理想主义,现实的跌宕终于让他掉头,双脚站立之后,会办事又会做人,却也未放弃济世情怀,所以忠君爱国,廉洁爱民,达到一个封建士大夫的人生终极,也正是薛涛希望情郎元稹能做到的完美境界。
他的到来,薛涛是欣喜的,以为“十万人家春日长”,老百姓有好日子过了。但是,慢慢地,薛涛失望了,这个男人仿佛人生急刹车般,在西川“巧施盘剥伎俩,敛聚民脂民膏,致使民声鼎沸、怨声载道”——他疯了!
有时候,我们只不过想借助某种手段达到目的,比如想通过考试达到教书育人,想通过金钱证明自身的价值,想通过辩论求得真理,但是更多时候,不能完全理解过程的艰难,我们会因路边风景的诱惑而停留,会为考试不过而自杀,会为金钱物质出卖尊严,会为赢得辩论而口是心非地诡辩……
起初的起初,取得权力当上宰相,不过是王播实现“致君尧舜”理想的途径,但是最后,当他在59岁的人生的暮年里,无论怎样努力,依然没有达到目标时,在最高权力斗争中,被当时权相皇甫镈踢出权力核心的时候,他崩溃了。他在成都疯狂敛财准备走贿赂的官场捷径,他知道不好,但是他就是要进入内阁,因为,他这一辈子,需要一个结果——他要赢。
薛涛是看着他疯的,她依然是幕府里的顾问,她听说过王播的政绩,却亲眼看着这样的生命急转弯,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自信”,想起了元稹的“结果”,她退缩了——如果她给予情郎的不过是一个一如王播的疯狂结局,如果人生不过是一场追逐迷失的没落,这种人生,这场爱情,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恍惚了,于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