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应该是刘禹锡。
这小子因为“永贞革新”被贬十年,好容易被赦回京,又因为一首怒气冲天的讽刺诗,得罪皇帝权贵,连累诸多一起回来的同僚们(元稹亦在其中)——那些头脑“简单”文人书生们乒乒乓乓再次被贬。
曾几何时,他们也鼎盛一时,曾几何时,他们也门庭若市,甚至可以躺在收钱的大柜子上睡觉……曾几何时,都曾几何时了?一晃眼,十几年过去了,他们都老了,长安,又重新出现眼前。
人生就像个不切实的噩梦,顺宗皇帝身体太弱,做不了他们坚实的后盾,新皇帝正是他们的反对者,没落,没落,当年的荣耀一时,似乎是为了成就一生的没落。当这些人,这些怀有雄心壮志的底层文人们,再回到故国旧梦时,面对着新崛起的政治权贵,刘禹锡愤愤不平地笑骂:“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戏赠看花诸君子》)
“千树桃花,也就是十年以来由于投机取巧而在政治上愈来愈得意的新贵,而看花的人,则是那些趋炎附势、攀高结贵之徒。他们为了富贵利禄,奔走权门,就如同在紫陌红尘之中,赶着热闹去看桃花一样。结句指出,这些似乎了不起的新贵们,也不过是自己被排挤出外以后被提拔起来的罢了。”(《唐诗鉴赏词典》)
讥笑当朝,依然是简单的道德逻辑,是好人被坏人陷害的对立,是1加1等于2——这群人,永远做不了现实里的成功者,退一万步,即使顺宗可以活得更长,革新依然会失败。尽管措施很美好,尽管想法很理想,但是现实就是现实,二元对立的道德思维,是这个世界留给读书人的一个“真实的谎言”,看不透,做不穿,就出局。
可惜,刘禹锡不懂,这个写过“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男人在对比的失落里,冲动地写下了惹祸的怨诗。意想里,革新失败,是因为命不好;失败被贬,是因为忠良陷害;回京讽刺,那是气节昭昭。总之,一切都是世界的错,而他们自己,却是清风明月白衣飘飘清冽欲仙……
而此时,朝廷正对藩镇用兵,形势正一触即发,“上与武元衡亦恶之。三月,乙酉,皆以为远州刺史,官虽进而地益远。”(《资治通鉴》)
宪宗怒了,当初他们就反对他登上皇位,这次怜惜其才招他们回来,可是他们居然还叽叽歪歪不服气,真是自取死路。
宰相武元衡也怒了,不是时候,不是地方——他们是在添乱。
于是再次被贬,所有人,所有聚在一起的人,包括刚刚筹谋回京的,跟他们一起的元稹元大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