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有些东西沉淀在心里,终究无法完全释怀。
纸坊里,工匠以何色为主。
薛涛在案头的各色里迟疑了许久,终于指向了那碗深红色的芙蓉汁,她的本命红。
红色在心理上象征激情,特别是潜意识中被压抑的激情,同时还表达一种潜意识的愤怒、仇恨情绪。
薛涛的一生,似乎注定经历不同的红。
幼年的红,是生命能量的天才爆发,“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的诗才,是父亲的骄傲,亦是自己的立足之处。
少年的红,是用自己的法子叛逆着世俗法则,用自己的骄傲走着卖才不卖色的钢丝线,也曾经不管不顾的热情如火,也曾经“绿英满香砌,两两鸳鸯小。但娱春日长,不管秋风早”的年少轻狂,穿着红色衣裙,穿梭在宴席之上……
青春的红,是英雄崇拜的暴走,当那个男人站在自己面前时,眩晕的不仅仅是感情、理智,还有一种深度的、不可解的莫名渴望——最大可能地,在英雄面前实现自我价值!于是,她入了贱籍,做了一名红衣官妓,在万众飘逸里,是幕府头牌的虚荣,也是生命转向的倔强。正是不肯甘心的红,指引着她投入了一场关于性别的革命,一场不肯流俗的战斗:从官妓,到女校书。
现在的红,是自立成熟的沉淀,脱离了贱籍,恢复了声誉,独立了经济基础的红。她脚踏实地两脚站立,这样的红色,是喜气洋洋的,是过年,是结婚,是归宿——薛涛迟疑了半会儿,指向了那碗深红色的颜料。她的薛涛笺,正是以这样的祝福开始,属于她自己的,新的人生祝福,那灿灿的颜色,正是一个女人,在这个世界上,最普通最渴望的皈依——家。
很多年后,薛涛又邂逅了一种红,她隐居浣花溪边,在“晓霞初垒赤城宫”与“竞将红缬染轻纱”的静极绚烂里,回味着,徘徊着,不甘着,而准备再次跳跃。
最后的红,是离开这个世间的前一年,她拄着拐棍登上筹边楼,红衣,白发,极高之处,望远而歌,那红,就彻底沉了下去。深红,真正属于她的,深红。
薛涛的一生,是红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