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807年的某个萧瑟秋日,成都幕府里人人得知,薛家娘子脱籍从良,人人皆道那个男人有本事——那个纳了薛涛的男人,可是等候多时,那个“男人”也没出头露面,倒是薛涛依然在幕府里走动,不久,消息传来,原来她并未嫁人做妾,而是自立女户,开了一个造纸作坊。
一众哗然。
那个时代,独立女户并非没有,边疆吐鲁番就有这样的“大女”,她们独立纳税,拥有田产、房屋、奴婢,不再称“某某氏”,而是体面地拥有全名——可人家那是不得已,死了丈夫而守寡的不得已,嫁人未遂的不得已。但薛涛身后,却是一串又一串冲着她身上“英雄爱姬”的标签以及名动天下的诗才而追求她的候选男人。一个女人好端端的却不安分于深宅后院,抛头露面开什么坊?——当薛涛对武元衡说“武相,我盘下了一个造纸作坊,在浣花溪边”时,武元衡的眼神里,正是这种疑问。
薛涛没有应答。眼睛里,是淡淡悲哀。
多年前,身份自由的小薛涛,因为生活的困窘,选择了卖才不卖色的钢丝线。
多年后,脱籍官妓的大薛涛用自己多年的积蓄,在蜀中造纸中心的浣花溪,开了一个造纸作坊。
并且,她认真也用心,当看到纸坊里的工匠们常用原料檀皮,只有砍、捶、捆、泡、铡、煮、浆、碾、洗、滤、透发、抄、揭、晒、设色等工序,只涂上惯常的黄色,裁成随意的规格时,她就以女人的聪慧,以诗人的眼光,让工匠们榨花为色,裁纸为方——薛涛笺诞生。
不久,精致的小笺就放在后宫的案头、贵族们的案头、风雅才子们的案头,京城轰动,一夜之间,薛涛拥有了很多钱……
都说女性不具备“敢于冒险、独立自主、雄心勃勃、热衷创新、富于理性”的成功品格,不具备丰富的社会资源,不具有强大的团队魅力,——可是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却能开辟盛世!
男人们惊讶地望着她,武元衡惊讶地望着她——蜀中麻纸本是京城内府的主要供奉,每月几乎要有五千番的用量,面对着“高崇文既发成都,尽载其军资、金帛、帟幕、伎乐、工巧以行”以致“蜀几为空”的凋落,他正一筹莫展,薛涛的纸,薛涛的小笺,撕开了一个裂口,他终于知道怎么下手了。
不久,剑南川府节度使武元衡再次奏请薛涛为女校书。从一个官妓到朝廷校书郎的不可能,是普通人眼里的咋舌,是文人眼里的不可思议,是妓女们的不敢去想,却成为薛涛的现实可能——
女人们总想,“我是个女的,我应该怎样怎样,或想:男的都做不好,我怎么会做得好呢?”
女人们总想,“如果我做了这些,成了女强人,会不会失去了女人味而不再像一个女人了?”
这样的自我限制,让她们逡巡不前,可是只要你肯,世界就在脚下。
薛涛终于意识到争取“尊严”最正确的道路,不是成为男人,模仿男人,而是——身份自由,经济自立!
那是什么呢?
女户!
然后,她做到了,她错过,可是她肯改,她幼稚过,但是她肯成长。
其实世间万物,于黑白两级之间,于艰苦与卖色之间,于规则与潜规则之间,都有条中间正道——只要你肯去面对,就会找到。
因此,官妓还是校书郎?卖身还是卖才?没有答案。世间合力里,薛涛再也不是那个蔑视经商的官宦小娘子,她回头,她肯做,她用心,百无禁忌,而终成神。
时钟摆啊摆,薛式破局术之二十五岁,彻底出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