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留取丹青照汗青”的南宋宰相文天祥,临死前给自己弟弟写信说,“如果你被元军抓住了,为了保住族人和父母家庭,你就投降吧,但是我身为大宋宰相,是没办法这样做的……”——我相信这个故事是真的。
年少时总鄙视这样的软弱,现在则因为懂得而慈悲,因为在这茫茫人世间,没有人天生能够看淡死亡,也少有人能达到文人方孝孺的境界(因为不肯投降永乐皇帝而被诛九族)。文天祥能为南宋誓死不降,也未必是因为那些“忠臣不事二主”的道德教条(他主子宋徽宗都来劝他投降),而是良心——对得起身为宰相的良心,让他自己肯死,而对得起家族的良心,又让他写信劝弟投降。
对一个具体的人来说,气节这种东西,太形而上了,也太虚幻了,当真正的残酷来临时,骨子里的东西就出来了,一种叫作良心的东西——
刘辟造反了。
刀架在脖子上。
剑南幕府的幕僚们,面临一场可怕的大考。
在刀枪面前,片片清高自诩不过沦为一地鸡毛,选择朝廷还是刘辟?统一还是分裂?死亡还是生存?气节还是苟活?
幕僚们真相毕露。有的鼓掌欢迎——是在刘辟替位之前,便与其交好的,这次刘辟造反,他们更是出谋划策的主干力量……
有的经受住了考验,他们被刘辟押到刑场,依然梗着头说:“要杀便杀,只是让我服从你,是做梦”;
但大部分人选择了沉默的顺从,包括未来很多鼎鼎大名的名士,生死之际,得先活着,不是吗?
可是小人物,并非文人,不应该道德感那么重的女人薛涛却站了出来,颤抖地说:“我反对。”——她想做,这个。
薛涛不是什么伟大高尚的人物,也不是为国献身的仁人志士,这是男人们的戏码,不论生死轮回,那是他们的热闹。倘若薛涛放聪明些,大可回归官伎本色,跟乐营里其他姐妹一样,在粉黛盛装里,迎送着每一位胜利者的驾临。
虽然说从前一直倾向朝廷,但现在只要她肯屈身,刘辟用人之际,再怎样,也不会跟一个女人计较什么……
但是她还是站出来了,大灾难的降临也不能改变一个小女人的直觉,这种直觉虽然微弱,却犹如星星之火,在众多男人跪倒在屠刀前时,嘹亮燃烧——这是不对的!
她也脆弱,也自私,也虚荣。只是这次,再不是逞能炫耀,也非自我世界里的小打小闹,更不是个人的悲欢爱憎,甚至超越了生存智慧的成熟圆通——这是一种本能。
薛涛对着刘辟的屠刀,也是怕的。
薛涛对着幕府的安逸生活,也是喜欢的。
但是有一种东西,比这一切更重要,更根本,更理所当然,更值得牺牲!
薛涛颤抖地从人群站出来:“我反对。”
有时候,那自然生长的良心,比那冠冕堂皇的道德说教,更靠谱——小人物薛涛,做出了属于自己的跳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