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到底是官妓,还是校书郎?薛涛不是专业耍杂技的,钢丝线不能永远走下去,她虽然积聚力量扭转角色,得到了韦皋的信任,获得了众人的认同。但在这亘古未有的女幕僚之路上,有些东西,还需要定性;有些东西,还需要撇清;有些东西,需要尘埃落定。
《易经》说事物发展的“第四阶段”(易经认为事情发展都会分六阶段)是最凶险也是最关键的阶段,也是量变到质变的过程,有人会跃上成功,有人跃不上去掉下来就死了。薛涛,你行吗?
机会,老天是给了的。
五年后,韦皋暴亡。关于死因谁都没说,史官没说,野史也不肯杜撰——他太强大,太完美,太高深,几乎没人相信世界上还有力量能毁灭这个男人,可是他死了,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历史舞台,留下重重无法解释的谜团。不久,他的副手刘辟起兵造反。一切,都在失控地走向迷失……
在创世初期,任何决策都致命地影响着全局,主君们都小心谨慎,全力以赴,可是事业稳定了,当个人的昏庸已经无关大局的时候,主君的警惕也会放松下来,小人,便会乘虚而入。
韦皋老了,英雄暮年,有一些人渐渐沉不住气——以刘辟为代表的小人集团,他们无所不用其极地迎合韦皋的爱好,深得韦皋欢心,其首领刘辟很快便升为韦皋的副手——副统帅。既然韦皋权倾一方,要想从他身上得到更多的利益,怂恿他做独立朝廷的“土皇帝”则是最好的途径。
当然,韦皋是何等人物,刘辟他们是怎样的人,想做什么,他一清二楚,但是就像乾隆对和珅的戏语,“你,我需要,刘罗锅,我也需要”——小人,韦皋是需要的,这是他制衡下属的一种力量。
下面的人一团和气,对韦皋来说并非好事,因为他的权威性和合法性就会受到挑战,刘辟的作用就是让下属们互相博弈,韦皋站在调和者的中间位置,从与下属的直接博弈中解脱出来,刘辟也是有功劳的。
但小人们是绝对不可以给实权的,无论是秦二世的赵高,还是唐明皇的杨国忠,他们的破坏能力是巨大的。韦皋英雄一世,左右摇摆的欲望已经耗费了他的全部精力,戎马一生,下属听话听惯了的,对于那些让自己开心、吹捧自己成为不受朝廷控制的刘辟们,他疏忽了。
偏偏此时此刻,有个女人看出了端倪。她巧妙地提醒:“露涤音清远,风吹故叶齐。声声似相接,各在一枝栖。”——不要看着蝉们的声音相似,它们其实各有打算。
韦皋,愕然;幕僚们,懵然;刘辟他们则侧目——这个女人,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
凌云寺,广宣高僧的禅居。
文士们沏茶赏谈,对景吟诗,正好轮到角落里的红衣女子,她停了一会儿,望着广宣,开口吟道:“许厕高斋唱,涓泉定不如。可怜谯记室,流水满禅居。”众人都是一愣,谯记室——三国谯周?
这个人,三国时辅佐益州刘璋,面对刘璋与刘备之争,极力劝说刘璋投降,认为,“某夜观乾象,见群星聚于蜀郡;其大星光如皓月,乃帝王之象也。况一载之前,小儿谣云:若要吃新饭,须待先主来。此乃预兆。不可逆天道。”——用天相来忽悠刘璋,最后说服刘璋开城出降。
后来辅佐刘备和诸葛亮,极力反对诸葛亮北伐,说了一大堆民不堪负、天命不归的大道理,可惜诸葛亮早已被刘备“托孤”的帝王术冲昏头脑,明知不敌,依然数次北伐,最后落得个“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的结果……
然后在魏军攻打蜀国的时候,后主本来拿不定主意逃跑还是坚守,还是他站了出来说:“自古以来,无寄他国为天子者。臣料魏能吞吴,吴不能吞魏。若称臣于吴,是一辱也;若吴被魏所吞,陛下再称臣于魏,是两番之辱矣。不如不投吴而降魏。魏必裂土以封陛下,则上能自守宗庙,下可以保安黎民。愿陛下思之。”——劝后主投降魏国。
投降之后,此人并不像其他降臣那样战战兢兢,而是颇受礼遇,因为学问深厚,数次被委以国家教育部长的重任。最后的结局,生得狡猾,死得平安,甩甩袖子,离开了这个纷扰的人世。
孙绰说他本该“夫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而居然说服主子投降,简直不知道廉耻。王夫之干脆破口大骂,说他唯恐刘家宗室不灭,为了个人的功名利禄,居然出卖名节,简直连冯道这种大奸臣都不如……
很多人骂他,很多人,很多男人,在封建社会的男权系统里,这是君王所不喜,士大夫要唾弃的小人。
实际呢?
刘璋昏庸无道,并不需要全城百姓陪葬;诸葛亮劳民伐远,偌大的血泪只不过是刘备的那临终一托;后主耽于嬉戏,不理朝政,不是没有劝过,说过,甚至因此被贬过,但是江山式微,日益腐败,面对着正旭日东升的北方集团,又能怎样?
山雨欲来风满楼之际,薛涛把对韦皋影响较大的广宣法师比作谯周,满堂皆惊里,她对着高僧虔诚合十——你说她想做什么?
薛涛其实要广宣法师劝韦皋,不要听信小人们的胡扯谋反,做蜀国霸主刘备,而是要识时务,谋大局……
然而,时局不像她想象的那样,韦皋没有造反,他死了,副手刘辟却起兵谋反,准备做蜀国霸主刘备。
考验来临了。